虞向远在异世界生活了几十年,虽然那边没有摄像器材之类的科技产物,但是有修行之人,只要有心,想录个遗言还是能办到的。
幻象之中,虞向远说起了自己的事,怎么去到的异世界,在那边遇到的人和事。起初的时候,他的声音还比较平静,但是当说起他救活了一个男人,对方醒来后,妻儿伏在床侧喜极而泣,看到那样的画面,强烈的孤独感瞬间袭来,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网,将他紧紧缠绕其中,几乎要喘不上气。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虞向远的情况却更残酷,那些异乡旅客至少在抬头的时候,看到的是同一片天空,沐浴同样的日光与月光,而他独自一人在异世界生存,陪伴他的只有记忆,以及寥寥几样跟亲人相关的物品。
他有一张照片,是一家人的合照,照片中的女人温婉秀丽,小男孩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举起手朝镜头比了个剪刀手。他还有一个银戒指,以后来的眼光来看,款式老旧,做工粗糙,属于扔在地上可能都没人会多看一眼的那种,那是他跟谢宛的婚戒,在他们结婚的那个年代,已经是很贵重的东西了。
异世界危险重重,俗世凡人的国度还是古老的封建社会,除去人们居住的城池之外,山林之中猛兽活跃,盗匪横行,而修行者的世界看起来风光无限,实际上更加危险,与天争,与妖魔鬼怪斗,且还不是人人都能进入的,想要入修行一道,需得有灵根才行。
虞向远在遇到符厘之后,拜托她帮忙测过,得到结果是他只是一个没有灵根的普通人。
“算了,不说这些了,说点别的话题吧。宛宛我跟你说,这边有很多小姑娘喜欢我,毕竟我有着一技之长,养家糊口还是很容易的,当然看上我的寡妇也挺多的……”虞向远回忆起往事,不免触景生情,虽然心里很明白这段影像几乎不可能被妻儿所看到,但他还是抱着那么一丝希望,万一他们看到了,听到他说起这些,肯定会很伤心,于是他转了话题。
“不过宛宛你放心,即便跟你们不在一个世界,我也不会乱来……”他说着话,抬起手,轻轻亲吻了戴在无名指上的银色婚戒。
“我不在的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明明辛苦了。虽然很舍不得,但我更希望你们能当我死了,在伤心之后继续向前看,我希望你遇到一个喜欢你,珍惜你的男人,重新开始一段感情。推己及人,我不奢求对方能待明明如己出,只要尽量尽到做父亲的义务,抚养他长大成人就行了,我相信我们的明明长大之后,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不可抑制的哽咽起来。
“老婆,儿子,我爱你们,真想再和你们一起看故乡的星空与月亮!”
伴随着话音落下,空气中漂浮聚拢在一起的光点渐渐变得暗淡,最终消失不见,屋子里的光线又恢复如初,只剩下那个精致的木盒静静漂浮在空中。
早在看到虞向远影像的那一刻,谢宛眼眶就模糊了,过程中她的手一直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压抑着低声呜咽,如今听完最后的遗言,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在邻里同事和学生眼中,谢宛一直都是一个温婉优雅又坚强的女性,遇事向来镇定,从未有过手忙脚乱的情况,就算当初虞向远失踪之后,那段时间里她既要工作,又要各处奔波,但除了眉目之间无法掩饰的疲态之外,看起来依旧很从容得体。
谢宛从未在人前这样失控过。
她放声哭泣,仿佛要把这些年的艰难与委屈都发泄出来,“向远,虞向远……都怪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好……你如果是个混蛋,我根本不会念你这么多年……都怪你……”
虞谦和虽然没有哭,但眼眶通红。这么多年了,老旧的照片都已经有些模糊,但父亲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所有教给虞谦和的道理,他都以身作则执行着。
就像虞向远在遗言里所说的那样,他希望谢宛能重遇良人,而谢宛和虞谦和又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希望他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困在一起地方无法离开,他们希望他能在那个地方好好活着。
如今的事实证明,他的确还活着,只是被困在异乡无法回来。如果可以,多么希望他能在那个世界重新组建一个家庭,有妻儿相伴的话,他就不会过得那么痛苦与孤独,最终绝望的死在寻找回家之路的途中。
虞谦和起身走到谢宛旁边,给她递了纸巾,又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慰她。
……
符厘把母子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忽然就想起了曾经跟虞向远聊天时的情形。
那时候她跟虞向远已经算得上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了,除了有关医术的话题外,他开始渐渐会说起一些别的事,关于地球,关于国家,以及他的亲人。
“我有一个温柔漂亮的妻子,她的名字叫谢宛……我们有一个孩子,叫虞明镜,聪明又懂事,他喜欢头顶璀璨的星空……”
虞向远一生都在寻找回家的路,越到晚年,越是孤独与痛苦,便越疯狂。
并非是出于恶意,只是因为见过太多事情,符厘曾经问过他,“就算将来的某一天你运气好找到了回家的路,就不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妻子另嫁,孩子叫别的男人父亲?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那时候虞向远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笑着回道,“在我们那边,一个人失踪四年,下落不明,配偶就可以申请离婚,亲人也可以申请销户。我离开了这么多年,她离婚另嫁是很正常的,而孩子跟着她到一个新的家庭,叫她的丈夫爸爸也是应该的。”
“我如果说一点都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但我同样也会为他们高兴,毕竟那是我所牵挂的人,他们过得很好,也是我所想看到的。”
符厘在虞谦和跟他母亲谢宛身上,依稀看到了曾经的虞向远的影子,只能说果然是一家人,同样的信念与想法,同样值得对方托付一生,等待与思念一生。
等谢宛情绪稍微平复一些之后,符厘又在悬浮的精致木盒上方虚点一下,第二层封印解开,微光如水波纹一波当然之后,木盒发生了变化,整体变大了,造型也发生了变化,看起来就是现代丧葬用品店里出售的小型棺材。
“这里面是他的骨灰与遗物。”符厘轻声说道。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悬浮的棺木缓缓移动到谢宛面前,最后落入她手中。
抱着虞向远的棺木,谢宛抑制不住,又低声抽泣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停止哭泣。她眼睛哭得红肿,脸上一道道泪痕,颤抖着手打开了棺木。
一张画面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照片,一个表面花纹已经被磨没了的银戒指,还有一些金银珠宝,那是虞向远一生的积蓄,即便知道遗物几乎不可能成功送到亲人手中,他还是兑换成了实用以及方便置换的东西。他知道符厘很厉害,所以抱着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万一她真的找到了地球,找到他的家人,将他的遗物交到他们手中,那这里面的东西,勉强可以当做是他这些年不能陪伴他们的补偿。
谢宛小心翼翼的拿起照片。尽管这个家里有很多虞向远的照片,不同的背景,不同的表情,她看过无数遍,但这一张是不一样的,这是虞向远的,可以想象在异世界漫长的岁月中,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在昏黄的油灯下,小心翼翼的拿着这张照片,看着它思念亲人与故乡,而后枕着入骨的孤独入睡。
她又拿起那一枚婚戒,双手紧紧握住,靠近胸口的地方,又一次抑制不住的哭出声。
“向远,虞向远……”
……
吴山的夏天并不是特别热,到了夜里,白日里沉淀的热气更是早已散去。
董铃铃跟着吴翠茗一起出门,踩着小区里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穿过一栋栋单元楼,向着虞谦和家走去。
吴翠茗是真的觉得虞谦和不错,想撮合董铃铃跟他在一起。之前在小屋门口看到虞谦和,知道他难得回来一次,吴翠茗就觉得这是个机会,正好家里有亲戚去旅游带回来的外地特产,她就拿上了,准备带着董铃铃去谢宛家窜个门。
迎面吹来一阵微风,夹杂着不知名的淡淡花香味,路灯下很多不知名的蛾虫环绕飞舞,周围的单元楼里偶尔传出笑闹声。
董铃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联想起下午看到的这个城市的繁华景象,内心无数种情绪涌上来,糅杂在一起,最终只剩一个念头——
这样的和平安宁,持续不了多久了。
吴翠茗家跟谢宛家隔得不远,很快两人就到了谢宛家门口,她伸手按了门铃。
董铃铃很快收敛好了情绪,因为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接下来面对虞谦和。重来一回,这次她想跟虞谦和打好关系,这个男人前世救了他两次,特别是第二次在拉克娜尔湖边,从后来被官方命名为‘异种’的怪物手中救下他,就证明他足够强大。
董铃铃很清楚靠自己是没办法渡过很快将会袭来的灾难,只有尽量跟虞谦和打好关系,得到他的庇护,她才能尽可能的撑得更久,撑到那个人出现……
……
“有人在敲门。”符厘说。
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谢宛跟虞谦和闻言,俱是一愣,他们没听到任何动静。
符厘猜出了虞谦和的想法,解释了一下,“我之前布了一个隔音结界。”她吃了谢宛准备的巧克力和果冻,还有很多甜品,于是随手帮个小忙当做谢礼,结界将所有的声音限制在这间屋子里,外面的人不会听到她的哭声,同样也把外界的声音隔绝在外。
虞谦和是知道她身份的,瞬间明白过来,说了一句“谢谢。”他虽然没像谢宛一样痛哭,但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谢宛则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或者说其实从看到虞向远遗物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意识到眼前的小姑娘不是一般人,是完全超出她认知的存在,毕竟虞向远遗言里说了他意外去到了异世界,一生都在寻找回家的路,而现在符厘送来他的遗物,就足够说明很多事情了。只是那个时候,谢宛满心只想着虞向远,没有去细想。
她随后也跟符厘说了谢谢,而后止住哭泣,起身去卫生间稍微收拾了一下,这才穿过客厅去开门。
看到门外的吴翠茗和董铃铃,谢宛微微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隐约想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因为下午的时候吴翠茗才跟她提过给虞谦和介绍对象的事,这会儿又带着人来做客,估计是之前看到虞谦和回来了吧。
“忙什么呢?”按了一会儿才见谢宛来看门,吴翠茗随口问了一句,而后扬了扬手里提着的东西,“我之前在门口看到你们家虞谦和回来了,正好我二姨他们一家出去旅游,带了点当地特产回来,我就拿过来给你们尝尝。”
如果是以往,谢宛一定会把人请进门,但是如今情况特殊,她先是得知了虞向远的消息,再加上屋子里还有一个身份特殊的符厘,她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实在没有心思招待客人,“翠茗,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家里有些事,暂时不方便招待你们,抱歉。”
因为逆光的缘故,吴翠茗刚才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谢宛的情况,如今听她说话声音沙哑,还带着鼻音,才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仔细看了一下,发现谢宛脸色很差,而且眼睛红肿。
“说什么见外的话,我又不是外人,什么时候来都行。”
吴翠茗这次来谢宛家窜门,虽然是带着目的的,但她跟谢宛关系也是真的比较好,平时就经常走动,互相赠送东西什么的。如今带着东西上门,被拒之门外,吴翠茗并没有觉得不舒服,因为谢宛这样子明显是哭过,吴翠茗只关系她遇上什么事了,“倒是你眼睛都哭红哭肿了,是出什么事了吗?不要紧吧?”
这一提,谢宛的眼泪又止不住流了出来。
董铃铃在吴翠茗身边安静的站着,见状递了纸巾过来。
“谢谢。”谢宛接过,擦了擦眼泪,而后微微摇头,对吴翠茗说,“我不要紧,你别担心,就是一些关于向远的消息。”
听到这一番解释,吴翠茗有些意外,同样也能理解。她是知道谢宛家的情况的,知道谢宛的老公虞向远已经失踪了很多年,也是因为知道,才会觉得意外,一个失踪十几年的人,大家都已经默认死亡了,如今却忽然传来消息,不过看谢宛难过的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管怎么样,不要太难过了。”吴翠茗安慰了谢宛一句,一边把东西塞到她手中,“东西你先收下,我提着来又拿回去也太麻烦了。行了,我改天再来你家玩。你也别送我了,先忙吧。”
她说完话,便准备带着董铃铃离开。
这时谢宛身后忽然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是虞谦和,他先跟吴翠茗打了招呼,“翠姨,晚上好。”之后低头对谢宛说,“妈,翠姨她特意给你送东西来,先请人进来坐坐吧。”
这话一出,不管是吴翠茗还是谢宛,都十分的意外。特别是谢宛,她知道家里还有一个来自异世界的符厘,而人是虞谦和带回来的,他不可能不知道符厘的情况特殊,却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把吴翠茗请进屋,这让谢宛怎么也想不通。
而她们都没注意到,虞谦和在说话的时候,视线余光注意的,其实是站在吴翠茗旁边的董铃铃。
两分钟前。
虞谦和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那张父亲虞向远带在身上一辈子的照片,一边听着门口母亲谢宛与客人交谈的声音,思绪有些飘远。
忽然感觉到旁边沙发传来微微下陷的动静,他一下子回过神来,扭头正对上符厘凑过来的脸。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微微俯下身,头凑近了过来。
她真的凑得太近了,因为他突然扭头的情况,鼻尖几乎要碰上他的。
虞谦和下意识仰头拉开距离。
符厘则是一副平静的表情,在他身边坐下,而后用淡淡的声音问他,“你用香水了吗?”
虞谦和心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符厘不仅突然做出奇怪的举动,还问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没有。”他下意识摇头否认,而后问道,“怎么了?”
只听符厘一声轻笑,“那就有意思了,我在门外的那个女人身上,察觉到了跟你一样的味道。”
这时候虞谦和不知道吴翠茗还带了人过来,听到符厘的话,是真的意外,或者说震惊才是,也亏得是定力不错,他才压住了声音问,“翠姨?!”
符厘虽然不认识屋外的两个人,但她有常识,能被虞谦和叫姨,年纪肯定不小,也就是年长的那个。她幅度很小的摇头,“不是,是另一个女孩。”
虞谦和微愣。
只听符厘又说,“你去把人叫进来吧,我想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不止是她,虞谦和其实也很好奇,而且他心里还有一个危险的念头——刚才符厘凑近了,应该是闻他身上的气息,而她又说再门外的人身上察觉到了同样的气息,这也是闻到的吗?那嗅觉也太灵感,鼻子跟某种常见的动物有得一拼!
虽然目前为止符厘都表现得很好相处的样子,但本质还是十分危险的存在,虞谦和估觉得她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估计能一剑给他砍了。
鬼知道魔鬼这种生物会不会读心术,虞谦和赶紧把这个可怕的念头抛到脑后。他从沙发上起身,往门那边走去,准备去把人请进来。很快到了门口,他的视线越过谢宛的身体,看到外面的两个人,吴翠茗和之前在小区门口跟她一起的女孩。
虞谦和微不可查的愣了一下,脑子里瞬间浮现之前在小区门口的情形,那个女孩在看到他后足以足以称得上是奇怪的眼神与表情,又联想起符厘的话,说他和这个女孩身上有一样的气息。虞谦和思绪转得飞快,他不用香水,而除此之外,他会跟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有着同样气息的原因,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这同时也是他最大的秘密——
重生!
而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虞谦和又想起了一些事,那是上辈子的记忆。
他其实是认识这个女孩的,也就是董铃铃……不对,与其说认识不如说是见过更为恰当一些,因为他上辈子曾经救过她两次,一次是被她被醉酒的人骚扰,一次是在拉克娜尔湖执行任务的时候。而那两次见面,董铃铃的外表都很狼狈,跟如今的样子相差非常的大,因此之前在小区门口,虞谦和才没能在第一时间把人认出来。
而且他现在也是因为看到董铃铃跟吴翠茗在一起,再加上她可能是重生者,他才回忆起相关的情形。
也正是这些记忆,让虞谦和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是真的,董铃铃很大可能跟他一样是从未来重生回来的,因此在看到他的时候才会是那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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