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堤湾小区不远处就是吴山广场,这个点对于城市来说不算晚,广场舞的音乐声穿过沿街建筑与树木远远飘来,与便利店里老板娘外放的婆媳剧煽情BGM交织在一起,颇有些喜感。
店里有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孩子在结账,小男孩对雪糕爱得深沉,抱着死活不肯松手,但因为他生病才好,妈妈说什么也不答应,于是母子二人就僵持住了,最后小男孩嘴一张,‘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旁边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因为早些时候没有规划的概念,道路设计不合理,时不时堵一下是常态,这会儿又刚好遇到一个性格急躁的司机,那手就跟粘在喇叭上了一样,按着就不知道停。
各种不同的声音,奏出一曲众生百相。
董铃铃却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第一眼就看到了刚从小区铁门里走出来,正处于光与暗交界处的男人。高大强壮的身形,沉默寡言的性格,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不好接近……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但关键时刻,他却能给人足够的安全感,比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要靠谱。
他的名字叫虞谦和,董铃铃是从翠姨口中得知的。
翠姨是董铃铃母亲的闺中好友,曾试图把虞谦和介绍给董铃铃,但是董铃铃她在听到对方是做安保工作的之后,就委婉的拒绝了。不过翠姨可能是真的觉得这个人好,又劝了几次,董铃铃最终答应先跟对方交换联系方式,等有空了再见个面一起吃个饭。
当然,这是上辈子的事态发展。
在交换联系方式之后,虞谦和并没有主动找董铃铃,甚至电话短信都没一个,就仿佛没这回事一样。董铃铃当然也不会主动找他,本来就是看在翠姨面子上才答应的,不联系更好。
就这样过了小半年,在董铃铃几乎已经忘记还有这样一号人的时候,虞谦和忽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一脚将试图非礼她的酒醉鬼踹开,救她于危险之中。
昏暗的环境下,那道高大的身影给予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因为这次意外,董铃铃对虞谦和有了改观,在犹豫一段时间后,她咬牙拉下面子,主动找他聊天。可惜虞谦和不善言辞,再加上她那段时间工作调动,忙得昏天黑地,约了几次吃饭都没能赴约,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在这样的前提下,董铃铃没想到自己还有再见到虞谦和的一天,而且是还在那种情况下。
当时是秋天,董铃铃从年头忙到处差不多快年尾了,才终于把攒了很久的年假给休上了。由于朋友们都没时间,她最后独自一人出门旅行放松,选的地方是国土以西,那里有蓝天白云,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原,还有被称之为草原明珠的拉克娜尔湖,那里的湖水清澈透明,倒映着天空与原野的景象,给人一种难辨真假的感觉。
董铃铃的年假休十天,撇开来回行程时间不算,还能玩个八天。她在草原上渡过了一个愉快的假期,然而在回程之前的夜里意外发生了。
一个突然发病的酒店客人,跟疯了一样见一个咬一个,牙嘴好得不像是人类,董铃铃亲眼看到他扑向身边最近的女孩,一口咬上对方脖颈,咬破了颈动脉,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惊恐的尖叫声几乎掀翻餐厅的天花板,那人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死不松口,最后活生生咬下大片的皮肉,受害女孩的伤口处一片血肉模糊,依稀能看到胫骨。
而这只是开始。
在酒店跟警方的好不容易把事态稳定下来没多久,黑暗中忽然一声巨响,伴随着玻璃破碎溅了一地的声音,一只可怕的怪物出现在酒店里,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董铃铃已经吓到连尖叫声都发不出,她那个时候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死在怪物的利爪之下,最后被吞吃入腹,尸骨无存。可是在最危险的关头,虞谦和像是电视电影里的英雄一样出现了。他跟他的队友们,在怪物的包围之下,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救了她以及酒店里幸存的其他人。
他浑身沾满了血肉,刺眼的猩红模糊了五官,只余下嘶声竭力的呐喊——“快走!”
即便后来过了很多年,经历过很多事,董铃铃依旧忘不了那一幕。
如今重来一回,董铃铃还没理清头绪,只下意识改变了上辈子的选择,这一次她没有拒绝翠姨的好意,由着对方给她跟虞谦和牵线。按照上辈子的轨迹,虞谦和工作很忙,这段时间人都在山海市那边,至少得年底才会回丞山来,所以她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考虑。
可是现在董铃铃却在这里看到了虞谦和,猝不及防之下,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没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过了好几秒,她才勉强回过神来,匆匆收回视线。
这个时候她跟虞谦和还是陌生人,一直盯着对方看很不合理。
毕竟两世为人,她很快整理好了情绪,安静的站在旁边,听翠姨跟虞谦和打招呼,而后各自离开。
走了一段后,翠姨小声介绍道,“看到了吧,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虞谦和,谢老师的儿子,身高样貌都好……”
董铃铃听着话,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他进了门口的便利店。
……
买完醋走回家的途中,虞谦和一直在想吴翠茗身边那个女人的事,但完全没有头绪,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解决,于是他很快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爬完三楼开门进屋,迎面便见符厘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个盘子。虞谦和第一反应是他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因为符厘怎么看,都不是会主动帮忙拿菜的人,而他母亲也基本不会开口让客人帮忙。
不过他很快看清楚,符厘端的不是菜,而是甜品。这就对了,拿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叫帮忙。
她拿着甜品从虞谦和面前走过,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没有多停留一秒,直接坐到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看电视。
虞谦和抽了抽嘴角,把醋送进厨房里,又帮母亲谢宛打会儿下手,很快菜就都做好了,两人一起端出来摆上桌。
吃饭的过程还算顺利,只是虞谦和发现,符厘大概是真的对人类的一般食物不感兴趣,一桌子菜她基本没动过,全程都在专心跟甜品以及零食战斗。谢宛不知道内情,以为是符厘有什么忌口的所以才没吃,准备问问清楚重新做个简单的,好在被虞谦和拦下了。
饭后虞谦和很自觉的收拾桌子,然后去厨房洗碗。他一边干活,一边注意听客厅里动静,发现符厘和母亲谢宛两人一起看电视,偶尔竟然还能聊上两句,可真是让人意外。
很快收拾好了一切,虞谦和站在厨房里,明明走出去只是几步路的事,他却每一步都迈得无比艰难,仿佛脚底有千斤重。但内心再沉重,终究是要面对的。他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看着谢宛的笑脸,艰难的开口,“妈,我之前电话里跟你说过,这次回来,是有事情要跟你说……”
谢宛闻言,视线落到他身上,她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工作上的事之类的,笑着说道,“有什么事就说呗,我什么世面没见过,还用得着你反复打预防针。”
然而她表现得越轻松,虞谦和内心就越沉重,“我……我是想跟你说,我……”
毕竟是母子,谢宛很清楚虞谦和从来不是犹豫不决的性格,如今这样一句话说不出口,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于是她也收起了轻松的心态,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谦和,不管是什么事,哪怕再难,你说出来,咱们一起解决。”
“我有父亲的消息了。”他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听清楚他的话,谢宛整个人愣住了,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脸上的表情混合了惊讶与不安。
十几年了,从最开始还抱有希望,幻想着有朝一日虞向远像失踪时那样,毫无预兆的回到家中,到后来她渐渐不想了,把记忆小心的收纳起来,封藏在内心最深处,看起来就像是忘记了,但在看到某些旧物时,记忆还是会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来。
十几年的时间是如此的漫长,又似乎只是一眨眼的事,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从虞谦和口中听到这样的消息。
“他……他怎么样……”谢宛开口,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
“他死了。”忽然符厘开口了,用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事实,“我来完成他的遗愿,将他的骨灰安葬回故土。还有他的遗物,我本来以为他的亲眷应该都不在世了,打算跟着骨灰一起葬下,既然你们还在,那就交还给你们。”
她说着话,手中忽然出现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盒子,正是虞谦和之前在山海市特事局地下实验室里看到的那个。木盒子是平躺在她掌心的,在她收回手后,便漂浮在空中。
她伸出手指,在盒子上方虚点一下,微微的光芒亮起,而后像是水波一般,一圈圈向外荡漾开来。无数细小的光点从荡漾的波纹之中浮起,聚合成一团,一点点勾勒出人的轮廓,最后变得清晰。
那是虞向远,比起虞谦和珍藏在钱包里的照片上要老了很多,头发花白,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但眉目之间,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他的眼睛看着前方,脸上带着笑容,仿佛视线范围内有他所思念的亲人一般。
“宛宛,谦和,当你们看到这段影像,就证明我不在了。答应我,不要太难过好吗?虽然我知道这很难办到,甚至你们几乎不可能看到这个,因为我们之间隔着的东西,比死亡还要让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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