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O-12
艾墨八岁的时候,她的母亲陶昀改嫁给了一位东京的律师,七濑武一郎,也就是她的继父。
继父武一郎现在是东京千代田区最出名的律师事务所所长,是个典型的靠自己打拼爬到上流的传统人士,固执又□□,自负又不可一世,在职场和家庭里都执掌着大权。
母亲陶昀是个名门出生的大家闺秀,年轻的时候一直做着室内设计师的工作,在国内外都小有名气。改嫁给武一郎之后,就走上了艾墨外婆走过的的路,做起了全职太太。通情达理又贤惠,有主见也有手段,就是唯独少了一份为事业抛弃一切的冲劲。
母亲改嫁后过了三年,在艾墨十一岁的时候,母亲带着她一起改入了日本国籍,就连姓名也一并换了。
“七濑清见”这个名字,在那个时候被正式印在了艾墨的绿皮护照上。
那时的她虽然还小,但也知道也本能地抗拒改掉原本的姓名,所以她再三向继父和母亲请求,请求她们至少别改自己的名。
但年纪还小的她,最终还是被继父和母亲的软硬兼施说服了。武一郎做出的最后让步,大概就是将她的名字定为了“清见。”
“清见”的读音是“sumi”,和日语中的“墨”是同一个读音,也代表了继父和母亲对她未来的向往。很好听,但是她不喜欢。
当她亲眼看到自己那份酒红色皮的护照被剪成两半、销毁作废的时候,她心里一阵阵地泛酸。
当她看到新换的护照变成了绿色外皮,姓名处被填上了“七濑清见”时,她只觉陌生。
年纪还很小的她,在那时还不太明白改掉姓名的意义,只是单纯地不太想成为“日本人”。等她稍微长大一点的时候才真正明白,改掉姓名就相当于抛弃了自己的根。
单字一个“墨”,是爷爷在生前留给她的最好的礼物。可这份礼物,已经被母亲和继父丢掉了。
从她醒悟过来以后,就开始对“七濑清见”这个名字抗拒得要死。即使社会系统只承认“七濑清见”的存在,她也一直努力让“艾墨”被世人记住。
往后的自我介绍,她从来都说自己叫艾墨,就连设计工作室,也取了与“艾墨”读音相似的“M.O.”作为注册名。
大概也就是从被夺走了姓名开始,艾墨和继父七濑武一郎、生母陶昀之间就被划开了一条间隙。
后来那条间隙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宽,总结起来,不过是因为武一郎丝毫不变的武断和□□,还有陶昀一次次的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不仅改掉了艾墨的名字,还剥夺了她与生父见面的权利,甚至差点夺走了她的梦想。
但最让艾墨受打击的,莫过于武一郎曾间接导致了艾墨的白月光,也就是武一郎亲生儿子的死亡。
她是个懂得滴水之恩涌泉报的人。为报生养之恩,她从不会拒绝每一次家庭聚会的邀约。但若是牵扯到利益,触碰到她的底线,她就绝不会妥协。
“到底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不会再用这个名字叫我?”
“好好好,妈妈又忘了,小墨小墨。”陶昀打着马虎眼,话锋一转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妈妈想你了。”
艾墨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缓和下语气:“十号吧,我得等设备都回收以后才能走。”
“那太好了,来得及。”陶昀的话语里是掩不住的欣喜。
“赶紧跟她说正事。”不耐烦的呵斥声穿插在陶昀的欣喜里,是武一郎一贯的命令语气。
陶昀捂住话筒,回头朝武一郎柔声细语地说道:
“别催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清见的性格。”
又赶紧冲话筒那头的艾墨兴奋又愉悦地说道:
“小墨啊,青治财团邀请你父亲去参加创立五十周年的酒会,就在你回来后几天。”
“你父亲想带你一起去,就在你回来后的几天。”
“我们俩连礼服都给你准备好了呢,是你喜欢的牌子夏季新上的礼服,可好看了。”
“你看什么时候回来试...”
艾墨没听完母亲的话,就毕恭毕敬地答复道:“请您转告父亲,我不会去的。”
想也知道武一郎想做什么,又想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强迫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顺便还能拿她的当社交工具呢。
“...小墨啊,这次酒会上,肯定会来不少跟你年纪差不多的精英,都是庆应毕业的呢。”
果不其然。
她嗤笑了一声,以自嘲讽刺道:“那我就更不能去了,毕业于东京艺大而不是庆应的废物,会给父亲丢脸不是吗?”
这一击立刻就点着了武一郎的怒火,歇斯底里地冲陶昀吼道:“把电话挂了!”
“小墨你......”
陶昀还想说些什么,“听话”的艾墨就已经按下了挂断键。
在她上大学的时候,母亲和继父的酒会邀约对她来说,就是一场场及时雨。只要她听话地跟去,只要她作出一副乖巧温柔的淑女模样,她就能得到不少继父的资金援助。
要说她那时为什么如此迫切地需要钱,迫切到连尊严都可以放下,就是因为在上大学前,继父和母亲就不再帮她交学费、给她资金支持了。
继父和母亲一直都反对她学美术,反对她去追求梦想,只想让她考庆应大学,走上社会精英的道路。因此在她固执己见,坚持要考东京艺术大学的时候,继父切断了一切对她的资金支持,还把她的卧室改成了客房,将她赶出了家门,让她自立门户。
继父和母亲本只是想威胁、刺激一下她,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翅膀还不够硬,但这办法却适得其反地更激发了她要坚持自我的决心。
决心是决心,现实是现实。学美术花起钱来就像个无底洞,但她只能靠自己。
就算一天要打三份工,就算要住在离市区很远的神奈川,就算口袋里经常穷得只剩几个子儿,就算每天都得提着记账本过日子,她也没有妥协。
就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名门之女,仅凭自己的固执,就在极短的时间里适应了现实的残酷。
从前她虽然不情愿,但也总是隐隐期待着各类企业新品牌上市、财团慈善酒会、名流生日宴会,以及等等需要社会各界名流出席的聚会,这样她就有机会可以获得不少额外的金钱奖励。
即使一开始收到银行入金信息的时候会有极大的羞辱感,但她还是渐渐适应了。就跟去当一次演员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收到了自己的演出费罢了。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有了底气,账户里的钱再也不会少到连租房保证金都付不起了。也就再也不需要,去靠“听话”去赚得生存条件了。
艾墨缩成一团窝在被窝里,紧紧盯着最后一条银行账户信息上的数字,一遍一遍地深呼吸。
现在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安全感,已经走在了梦想的路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么想着,她终于合上了眼睛,沉沉陷入了梦乡。
-
浑浑噩噩赶到了会场,所有的工作人员和工作组都正在忙自己手底下的活,完全没人注意有人来迟了。
装作泰然自若地混进了搭建组,从包里取出ipad开始工作。
“这里暂时还不需要你,你现在就去艺人休息室,那里有很多活要忙。”带着工作牌的室长突然出现在眼前命令道。
哈?这是什么命令的语气?也不看看自己是谁?再说了舞台设计师去艺人休息室干嘛?
“还不快去?”命令变成了呵斥。
实在是搞不懂状况,背起电脑无语至极地听从了安排。
往后台走的时候,忽然觉得周边的环境特别的熟悉,像是......代代木第一竞技场。
“喂!去那边倒杯咖啡过来!”一位工作人员从艺人休息室里探出头,指着这边的方向呼来喝去道。
怎么今天谁都这么傲慢?使唤打杂的呢?
罢了罢了,随手的事而已。
刚才那位傲慢的工作人员,看着手上端的两杯咖啡,就跟看到了通行证似的,让开了进入门里的路。
“您好,这边。”这大概是从进来为止听到的最有礼貌的话了。
捏着装有热腾腾的咖啡纸杯边缘,小心翼翼地朝声音的方向走去,生怕洒出来一点烫到自己。
“给。”低着头将咖啡安全地送到了目的地,此人伸出双手礼貌地接过,手指干练又细长。
“谢谢您。”
等等,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褐色的额发还不足以盖过眉毛,眉眼间都透露着笑意。黄色格子衬衫里配了一件纯白色的T恤,搭配着黑色的篮球短裤,把他身上的少年感显现了个无遗。
这不就是金南竣吗?他什么时候把头发染成了这个颜色?还剪得这么短?他皮肤有这么黑吗?
“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金南竣歪了一下脑袋,瞪大眼睛询问道。
被他一问才发现刚才一直盯着他出了神:“啊?没有。”
“那您...”金南竣垂下眸子,又立刻向前抬起,弯着的眼睛里全是笑意,“一会演出结束...有空吗?”
“哈?”
这么突然?这么莫名其妙?怎么感觉他下一句就要说......
“我想约您...去银座的CHANEL Café坐坐。”
“哈?”
这熟悉的展开,这熟悉的语气,跟一直以来酒会上前来搭讪的富二代们一模一样,迷之自信,都以为面前是个没见过世面、非常容易上钩的女人。
眼睛里充满的笑意一扫而空,整张脸上只有嘴巴在笑:“令尊最近担任了我父亲公司的法律顾问,估计我们以后得常见了呢。”
常见个头啊!金南竣家里什么时候都有公司了?还在日本开?
刚才还端着他手里的纸杯咖啡,忽然就成了细长的玻璃香槟杯,他还捏住杯柱缓缓地晃着。在他俯身向前的前一刻,脸上快速地闪过了一丝得意:“刚才我已经提前知会过令尊了,说今晚...你可以晚点回去。”
越听越来气,越听越不爽,最终千言万语都凝成了一个字:
“滚!”
-
“滚!”
猛地睁开酸胀的眼睛,面对的是酒店白花花的天花板,朦胧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了透出来。
原来是梦啊。
刚才那一声好像真的吼了出来,嗓子里有点隐隐作痛。
啊...刚才梦到的场景,应该是东京代代木第一竞技场,她第一次体验舞台设计现场工作的场景,也是第一次接触Big Hit娱乐公司和防弹少年团的时候。
梦境后半段莫名其妙的场景切换,应该是因为昨晚和母亲继父的那通电话,从而勾起了从前令人心烦的回忆吧。
啊...最近工作压力、家庭压力太大了吗?
不可否认的是刚才在梦里,她对于金南竣说出的那些油腻的话,做出的那些为绅士的行为,表达出了非常大的怀疑和不信。大概是因为她认为,现实中的金南竣绝不会那么说、那么做。
在不知不觉中,她的潜意识已经把金南竣从“非好感”,划到了“好感”这一边。
还没睡够的艾墨无心再去考虑这些事情,合上眼后睡意迅速地再次袭来,而这一次她又看到了金南竣的脸。
沉沉睡去没过多久,她的嘴角就轻轻地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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