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这一瓦片清脆声响,惊得屋下屋上三人都是一惊,好在劳德诺反应敏捷,按着岳灵珊缩回头,“喵嗷”一声,学了春夜野猫,这才让林家父子放下心来,又回了屋中。

    屋脊背面,劳德诺蹙眉看向岳灵珊道:“怎么了?”

    岳灵珊怔然落泪,迷惘出声:“我?我也不知道……二师哥,抱歉了,是我不小心,我们走吧?”

    劳德诺瞧她神色不对,却也不多问,点头同她一道离去。

    路上,岳灵珊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她明明从未见过那林氏子,可却总觉得似曾相识,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就是一阵钻心之疼。

    劳德诺虽然也对岳灵珊的表现感到奇怪,却只以为她身体有哪处不适,道:“师妹若是不舒服,明日我一人去福威镖局看看就是。”

    岳灵珊眉头尚未完全舒展,心中烦闷,也不想去福威镖局了,只道:“有劳二师哥了,那我四处探听一下青城派行踪,我们先他们一步,也不知道他们会什么时候到。”

    劳德诺说了声好,二人各自回房歇息。

    夜半,星月皎皎,透过窗格,投下树影婆娑,如雾如水似的影里,原本躺在床上的人,长而密的睫毛轻颤,睁开眼眸。

    小福蹙眉起身,她靠在床栏边,触摸心口,好似听到声响似的,有些厌烦地低声对自己喃喃:“别叫!”

    一阵沉默,她又忽然叹了口气,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淡淡道:“这世间千万种因缘,如何得解?只是碰巧长得像罢,却终究不是那人。”

    一人在屋中自言自语,诡异十分,小福却浑然不觉。素手托住窗外树影,枝叶缭绕指尖,皎光与黑纱共存,颇有些迷离之美。月光照拂似乎有些温柔,可她只觉得手心发寒。

    “前世今生?呵,我不信的……缘是缘,或许亦是孽缘呢?”

    她默然片刻,忽得一笑,一如身边有人一般,轻轻叹息:“你欠他?不,我们都不欠他,你不过是想偿还自己的一片愧疚而已……好罢,我帮你,可你这次你需听我的,从此消融,不许再出来。”

    这样说着,和无形的人达成了协议,小福漠然闭眼,又缓缓睁开,长长的睫毛轻颤,潋滟的眸光里似乎韵着一湾月牙,既柔情,又冷沁。

    到了小福这个年纪,谈情说爱都让她徒然生愧,更遑论脚踏两条船。因而她压住另一个自己,不允许在这一世旁生枝节,可一心中想到林平之,小福竟也觉得有些棘手……怎么会,那么像呢?

    其实她们都知道那人不是那人,但是这么多年修行里,却终究绕不开一个皮相,只要想到有一分可能,就不忍那与他极为相似的人受苦。因为她许诺过,再不让他无依无靠,受尽欺凌的。

    可是,可是……

    **

    月光之下,年迈的老妇挎着装满针线团的篮子出门,她的影子同树影交错,佝偻而细长,麻布披肩和围裙让她衰老的身形稍显膨大,可是那只皱纹如树皮般的手又十分瘦削。

    这是个驼而瘦的老嫗,她就影而走,幽幽叫卖道:“卖针线团咯,一两金子一针,二两金子一团线……”

    声音沙哑老迈但悠长不绝,身影又如鬼魅,似慢实快,几步之间就到丈外远。

    福威镖局里,屋中林平之原在酣睡,忽听得耳边有幽然如诉声音,仿佛有人就在身侧吐气,顿时惊得一颤,生生吓醒。他起身四顾,不见鬼影,这才抹了冷汗,重重一吐气,刚要躺下,又听见有人叫道:“卖针线——有哪个好心人管管我这老婆子?”

    声音似近实远,分明在镖局之外,又好像就贴于耳侧,飘忽不定,正是方才梦中鬼泣声,叫林平之在这夜里吓得皮肤上起了粟子。他搓搓手臂朝外叫道:“白二、白二!你去外面买了那老嫗的线,叫她赶紧走开!”

    连声唤了几次,不见白二答应,林平之又喊:“陈七呢?陈七?”

    依然不见声响,唯听到那老嫗徘徊不去的叫卖,颇为扰人,让林平之暗骂出声:“陈七白二两人便是守夜也这般懒惰,不知又是上哪去偷闲了……这老婆子倒也精明,知道咱家出手阔绰,专在镖局门口盘桓不走。”

    当下没好气地穿了衣服下床闻声走去,一路不见守夜人影,倒是老嫗声音越响越悠,循声至福威镖局后门,林平之推门看向那端正立于门口的老嫗。他站在门内,俊秀脸上充满不耐,道:“这线怎么卖……算了我都要了,你赶紧走罢!”

    说罢就是一两金子掷出,恰恰扔进了老嫗的竹篮子里。

    那老嫗见到金子,咧嘴而笑,浑浊道绿眼直直看向林平之,褶子皱起,牙口倒是白亮:“多谢惠顾,一两金子恰好买根针,您要这金针还是银针……”

    林平之气极反笑,正要合门的手顿住,瞧着那老婆子绿幽幽的眼睛道:“一两金子一根针,您倒是很会做生意!”

    嘲讽之后,凤眼不耐之色一转,落于那老嫗身上,见她头发花白,粗衣粗布,身影如骷髅般驼而僵直,终究有些同情,自嘲如何和个老婆子过不去。无奈一叹,眺眼数了数那篮中线团,又扔出一袋金子道:“够了吧?可以走了走了。”

    说着打了个呵欠就要关门。

    老嫗叫道:“您还未拿线呢。”

    林平之关门取栓道:“不要了!”

    话一出口,忽听“铮”然一声,林平之拿栓的手被猛得震开,他被大力之下撞的一屁股摔在地上,虎口发麻,只看见门栓喤哴落地,上面立着根金色细针,在月下闪闪发光。

    又惊又愕之间,听得眼前的门吱呀开起,冷风窜进,点亮一串悠悠飘起的蓝紫色火团。一只穿着草鞋的脚踏入门中,灰麻布裙映入眼帘。两只草鞋都进来后停于他眼前不动,林平之只看到一个装着插满金针银针线团的竹篮递到眼前,一股腥臭味冲鼻,叫人几欲作呕,幽幽声响于头顶:“您的线……”

    林平之哪还不知道这不对劲,忍不住“啊”一声叫,竟分不清梦与现实,爬着起身也要跑开,大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这般声音换作往常早已涌出人来,可现在偌大的镖局竟无一人应和,寂静静的月更显冰冷,唯有老嫗的声音跟在身后,一如一直贴在他背后耳侧。这并非是是幻觉,只因下一瞬,坚硬如枯枝道的手按于林平之肩头让他不能再前进一步,那老嫗凉凉呼唤道:“线,不要了么?”

    那一按,叫林平之浑身酸软不得动弹,思及江湖中哪有这般厉害人物,吓得都快趴下,哆哆嗦嗦道:“你是人是鬼?来我们镖局想干什么?”

    老嫗不答,慢慢道:“等你用完了线,我就走。”

    林平之只能道:“好、好……”

    闭眼咬牙,忍着恶臭,摸向那篮中线,手在摸到针时却被轻轻一打,他又气又恼睁眼看向贴的极近的老脸,在她直勾勾的如狼般眼神里又吓得闭眼:“不是你说要我拿么?!”

    老嫗哀叹道:“这线可不能随便碰,又疼又毒……你是好孩子,我叫你用,却不叫你碰的。”

    林平之骂道:“哪有这回事,怎么能不碰而用呢?”

    老嫗闻言,嘿得一笑:“你看着,就知道怎么用了。睁眼!睁眼!”

    林平之不敢违抗,只能睁眼,可刚一睁眼就看见金针冲向面门,吓得就地一滚匆忙闪开,金针在月光下发出冷然之光,锋利异常,直直插入门框上,带着笔直的线轻轻一颤后才平静得崩紧。

    光听木头“噔”得一声,就知道被那金针刺入绝无好事,躲过一劫的他冷汗直流,话不能出口,唯闻老嫗悠悠道:“线,就是拿来扎人这么用的。”

    林平之后怕之下才听清老嫗用意,见她那篮中针线之多,数也数不清,又气又怕,颇想逃离。可念及这老婆子缠人之极,镖局里父母不知何种情况,担心之下忍住逃跑之意,想那针线总有用尽的时候,等到白天百鬼退散又有什么好怕,只牙咬坚持道:“行吧!且用着呗!”

    老嫗又是一笑:“好孩子。”

    口中虽有笑意,但不见慈爱,唯显森然,手指间动作飞快,更不见有半分让步。两根金线夹机刺来,林平之只得使出辟邪剑法第四十六招“花开见佛”,侧身一转,避开金线,抄起庭院中剑架上的剑刺向老嫗背心。

    老嫗呵然道:“看来线还不够用。”

    也不避开,只是十指间刷刷金银针齐发,连线刺向林平之,林平之只得收剑躲闪,然而有些来不及,被线擦过脖颈,就好像被鞭子抽到,明明是极细的棉线,力气却十分之大,赶得他一个趔趄后才勉强站稳。

    再不敢小觑那纵横的丝线。

    林平之感到脖子被打到的地方,一阵麻辣辣的刺痛。虽然手摸上去不见流血,却感到皮肤肿起,而摸上脖颈的手也开始疼痛起来。

    原来那线虽不锋利,可沾之则中毒。

    林平之不敢再徒手碰线一次,拿剑挥斩周身拉架起的绣线,可剑还未劈去,忽然看到脚边有金色弧光闪过,林平之知道那是抽来的针线,脚若被绊倒,人身体不稳定然会扑向身边围住的绣线,那时手脸等露于外的皮肤碰到绣线可就要疼得不成样子了。

    连忙跳起避开,落地之时却又见金色弧光闪到脚边,又是起跳,这连续跳了两百十次,竟好似孩童玩跳花绳似的。气息不稳之下,林平之原本白俊的面颊一片通红,自是早知道那老婆子的戏耍之意。

    目光忍辱再三,化作一片坚毅。只道自己武功屈人之下,这才遭人玩弄,平日里若是好好学武,怎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又是哀然又是愤愤,可却决不悔自不量力的行径,反倒有几分挡于家人好友之前的就义豪气来,流汗的面颊上勉强一笑,快要力竭之时自觉英勇地坦然闭眼,哪知那老嫗忽然停了手,衰老的声音一叹道:“好啦,老婆子我累了,明日夜里再找小子用线……你可不许告诉别人今夜之事,否则,嘿嘿……”

    她虽未说完,林平之已然感到威胁,惊愕之下却是不知为何她就这样停手。但见鬼火熄灭,月被云雾遮掩,视线一暗。等月再次探头,庭院中早已没有老嫗身影,除了这院中架起绣线和未合的院门外,一片寂静,林平之如入梦中,怔怔难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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