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的话且刚吼出，郭芙便同他一样面色变得通红，两人彼此瞪着对方，谁也无法说出第二句话来。
周围本颇有几番凉意的夜似乎也变得炽热起来了，唯有星月皎皎，但也淡褪不去少年少女心中的滚烫。
郭芙仰着头看着杨过，披风将她的脸遮掩在阴影中，并将她眼前的天地只分割成一小块被披风边框起的画面。
画面里有一个背对暮色的少年，他剑眉星目，眸光灼灼，而那眸光好像直直烫到了她的心底，那种类似紧张和忐忑的的情绪又翻滚在那儿，叫郭芙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和紧张忐忑唯一不同的是，她知道这莫名的情绪来自于喜悦。
郭芙怔怔地将手摸到脸上，这才发现除去面上滚烫的热意，她的嘴角已经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翘到最高。
她，好高兴啊。
原来她是真心觉得好高兴，那些曾经自己都不知道的期许被实现的时候，那种兴奋足以将她淹没过去。
郭芙的唇颤了颤，回味起杨过先前的话，随后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不怂……”
舌头也有些捋不直的她忍不住又是一窘，不由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不怂……我不怂。”
杨过看不清掩在披风阴影下的郭芙的表情，因而他远比郭芙更为忐忑些，方才的他尤在震惊于先前自己说出的那句话。
脑子近乎空白了一刻。
他他他……他就那样直接说出来了么……
杨过咽了咽喉，同样觉得脸像是被热气蒸着，混混沌沌找不着北。
直到郭芙结结巴巴地再三说着那话的时候，杨过的脑子才“轰”一声地清醒过来。
于是郭芙看见面前的人忽然咧开了嘴，嘴角同样越翘越高越翘越高，随后发出了傻了吧唧似的笑声。
郭芙看着他傻的时候，怔了一会儿，反而没有先前那样的紧张了，她抿着唇，只顾着看那个疯子笑。
随后杨过停了笑，眼睛了亮得惊人地瞧着郭芙:“你……”
他舔了舔紧张到干涩的唇，找了个合适的措辞后才问:“你可……可能……心悦于我么？”
虽说猜到了面前那女孩的心意，但他还想再确认一遍:这不是一个逼迫或者争着面子的玩笑。
但他的这一问，叫杨过自己来看委实是不怎么样。明明往日惯是能说会道，可此时他却不知该如何表明心意。他一面觉得快乐得不真实，一面担忧着郭芙的拒绝和嘲笑。
而这些担忧，又叫他压抑着自己，告诉自己不要露出尖锐的一面吓退郭芙。
这已经是他所能想出最委婉谦卑的问了。
郭芙愣了愣，她紧张地想了一会，但没有叫他等太久，面色绯红地点了点头:“嗯……呐……”
这声音软得叫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甚至涌上一层羞恼来。杨过他可千万不许嘲笑她的羞涩和无措，否则……否则……
还未等她想到该“否则”个什么来，杨过已经似傻狗似的嗷嗷叫了一声，直接将她抱了起转起了圈。
郭芙吓了一跳，又不好挣扎，头晕眼花地看着旋转着的星夜，耳边传来那傻子哈哈的笑声，随后也忍不住傻乐起来，双手紧紧拢住了他的脖子。
夜空下，屋顶上，只剩下两个傻乐的小傻子。
等闹够了，杨过才停下转圈，他虽停下，却不放下郭芙，只抱着她看着她。
月儿亮得恰好可以照清楚他的侧颜，他此时虽不笑，但并不显得桀骜，神情柔和，黑眸里居然能让郭芙瞧出情意来。
自从郭芙想清楚后，再瞧他，就能发现许多曾经看不到的东西了。
被那双深邃的眸子瞧着，郭芙的心又跳快了几步，略有不自在地蹬了蹬腿，结巴道:“瞧……瞧个什么瞧。”
杨过眨巴眨巴眼，随后笑道:“瞧什么我却是不能说的。”
郭芙未料他会这般回答，推了推杨过，挣扎着下来无果，只能凶巴巴道:“有……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怕我说啦，你就害羞，然后跑到一边再不理我了。”
他明明旁余的话什么也没说，但是只听见这一句，郭芙果真面上又是一烫，胸腔热得那颗心儿直跳。
“那……那就别说。”
“可我一瞧你后，偏就又想说了，那些话在这儿滚了来滚了去的想要爬到你的耳朵里。”
眼见杨过说着要俯下身，做说悄悄话状，郭芙瞪大眼睛，又是推着挣扎了一下，却未料这家伙手也不曾松一下，抱得牢牢的。
换做寻常的女孩或许便羞得捂了耳朵缩起来罢，但郭芙瞧着杨过越来越近，虽同样有些害羞，手却想也没想地一伸，直接按在了杨过脸上:“不听不听……离我远些……”
可怜的杨过尚未从高兴中脱离，就被伸来的柔荑小手招呼到面上，被推得仰着倒退几步，这才放下郭芙，揉着下巴和因为俯仰过头而略有些酸疼的后脖颈，颇有些无辜地瞧着她，随后忽然又咧了个微笑：“芙妹，我太高兴啦。”
说完后，他略作停顿，看着郭芙问：“你可知我为何高兴么？”
郭芙一听到这个问题，立刻便忍不住猜想这事是不是同自己有关，但这种猜想即使与郭芙而言，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于是她只立在哪，双手捏着裙，道：“你素来都是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谁又能知晓你为什么高兴为什么生气？”
“是啊，”杨过顺着她的话叹道，“我有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又为什么生气了。就像方才我心里尤在生你的气，可是和你骂着骂着、闹着闹着，到了现在，我却就满心欢喜。你说，我的喜怒哀乐既然牵于你一人身上，你日后若是一笑，我便是十分高兴，可你日后若说冷我刺我几句，那我便是再伤心不过了……”
郭芙听着他那前几句话的时候，还在暗自想到：“是了，我同他一样，之前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高兴又为什么生气。只到了后来，阴差阳错般地闹过一场之后才得以互通心意，这才明白所谓喜怒哀乐被另一人牵扯，并不是我矮他一成，也并不需要为此懊恼不已，这一切不过都是因为我心慕于他……”
郭芙并不知道心慕于一个人是好是坏，但她既然已经确定心中有了人，便断不会后悔今日所表明的心意。
原本郭芙在黄药师身边待久了，也是沾染了些黄药师那种喜好自由，无拘无束的气性，黄药师不想被世俗所拘束，郭芙也不喜欢，因而她才不喜郭靖贸然替她订亲。郭芙曾经也想过，若是日后自己成亲，同了夫君有所争执，对方若不顺着她来，她便同了对方一拍两散，毕竟她素来是不喜欢委曲求全的。
可当她听到杨过后面的那两句话的时候，对上那双露着期许的眼，心却由不得一震。
“你日后若是一笑，我便是十分高兴，可你日后若说冷我刺我几句，那我便是再伤心不过了。”
她从未听杨过说过这样的话来，可正因为如此，这句话才让她明白杨过并非只是那样说说。郭芙想，倘若杨过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几个微笑，就反复变着情绪，那她哪忍得下心去刺他，去冷他？
她又想，倘若以后他二人真的有争执，她也愿意再同他商量的，而非一拍两散，一走了之。或许，日后要她顺着他一些，也并不是做不到……
只是这些，郭芙是不会说出来的，她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而且她也不习惯把姿态放得那般低。
于是她斟酌片刻，认真说道：“你这般说，我……我很高兴。只是我也清楚，我有时实在是有些鲁莽，说的话也不婉转，你若真的因为我那三言两语就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你怕不是要经常被我气着恼着。方才听你一言，我日后虽不至于时时捡了你喜欢的话来讲，但都能保证说的是真话。这真话你若喜欢听，自然很好，若是不喜欢，你且坦诚些告诉于我，到时候你……你若是伤心，也不要藏着，我会……我会安慰你的。”
郭芙其实也不是习惯于表明心意的人，她话语中的“高兴”、“伤心”、“安慰”，都叫她鼓了鼓勇气才得以说出来的，因为这些话似乎都带着一种认输似的的坦白，她说完便想垂下眼睛以掩饰眼中的情绪，但是想了想，她还是看向杨过，她想确认他的想法。
杨过自然也未曾听过郭芙这样说话，更未曾瞧过这样说话的郭芙。
小时候他便知道这个丫头生的好看，清灵又张扬，可爱又嚣张，如今的她自然比曾经的她更加俏丽，而现在的她又远比之前的她更加惹人怜爱。
但见月下的郭芙微微仰着脸，似雪如玉的面颊上染着粉桃儿般的红，那双盈盈的眸子里不全是少女的羞怯，还带着让他着迷的虚张声势。
她习惯了高傲，因而一旦内心忐忑起来，面上却永不认输。之前对战霍都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她甚至都不知道那双乌黑又倔强的眼衬着那粉嫩嫩又软乎乎的脸，有多么令人想一亲芳泽。
而她所说的那个“日后”，则让他高兴得无以复加。
只有认定能在一起，才能彼此诉说日后场景呀。
杨过点了点头，随后笑道：“好，日后，你我二人都坦诚些，有什么事，有什么难题，必然第一通知对方，绝对不瞒着。”
郭芙听到这句话，得了他的同意，心里松了口气，是以唇角也有些愉悦的微微翘了起来。她那一笑，正如春华盛开，恬淡又不失张扬。
“芙妹，”杨过看得一愣，随后忽然叹了口气，“有件事我需得像你坦诚。”
郭芙略有好奇地点点头：“你说。”
“坦诚说，”他道，“我想，亲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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