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承安宫没有女主人,太子又是个深居简出的性子,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连风也格外嚣张,打在人的脸上比耳刮子还疼。

    新棠的身体比外面的风还冷,一路恍恍忽忽被两个太监挟到了怀仁居,粗鲁的丢在了地上。

    屋内静悄悄的,鼻端传来似有若无的药味。新棠心内大震,据她所知,太子身子康健,并不需要服药,所以这药是......

    还没等她想明白,面前便被人扔下了一个类似于药包样的东西,随侍狠戾的质问声随之而来,“说吧,这东西哪来的。”

    新棠脸上发青,还沉浸在衣砚死了的噩耗中没出来,这幅样子看在别人眼中,就成了十足的心虚。

    太子一身玄色常服,端坐在上首,脸色有点病态的苍白,垂着脸打量她。

    新棠被这道视线烫得一个激灵,脑子开始飞速运转。

    自她穿来这阵子,唯一和太子有过的接触的只有昨晚那杯茶,可那杯茶是衣砚泡的,她只不过是转了一趟手而已。

    电光火石间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没错,她只不过是转了一趟手而已,所以现在才有命在这里。

    所以,到底是衣砚想谋害太子还是说有人成心想嫁祸于她却被衣砚搅黄,以至于衣砚成了无辜的替死鬼。

    新棠的心里有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错觉。风平浪静、孤身摇曳的日子让人心里不安已久,事到临头摊开在面前,反倒镇静了。

    “回殿下,奴婢从未见过这东西,更不知道它打哪来。”这么大一顶“谋害主子”帽子谁爱戴谁戴。

    眨眼间,眼前出现了一双皂靴,走动间依稀可见上面的富贵云纹。

    “宜春宫的沉香可与你相识?”这声音清冷中带着点沙哑,威慑力却丝毫不减。

    说出来吓死你们,她不仅知道沉香,还知道宝莲灯呢。

    新棠敛目,老老实实答道,“回殿下,久闻大名,但未见过其人。”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新棠之所以能从一个小小的文秘混到总助的位置,跟她察言观色的本领是分不开的。

    新棠抓住机会表忠心,“奴婢作为殿下的侍女,一心只为殿下着想,先殿下之忧而忧,从未生出过任何叵测的心思,殿下生病,奴婢比谁都难受,况且奴婢上有老下有小,怎么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一片丹心向着殿下,还望殿下明鉴。”

    这一番忠心简直日月可表,可歌可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说完这些话后,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应急总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叫新棠的宫女是个野路子。明明一大家子被抄斩得只剩个独苗苗,还敢面不改色的在殿下面前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

    他偷偷觑了一眼殿下的脸色,却见殿下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头。

    应急瞅着面前这宫女的神色不似作伪,可嘴皮子一翻,舌灿莲花的功夫让人目不暇接,若不是亲眼见到她和宜春宫贵妃手底下的人碰过面,怕是真的要被她忽悠过去了。

    依他所见,殿下的安危最重要,这个宫女留不得。

    可谁知下一秒殿下却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说你一片丹心向着我?”

    “回殿下,奴婢绝无二心。”

    太子似乎轻笑了声,淡淡的做了决定,“既如此,那以后你便来书房伺候吧。”

    什么?

    这消息像是天外飞石一般砸的她眼金星。

    新棠猛的抬头,这一下便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眸子中,深若秋水却又平缓无波,静得让人看不清情绪。

    此刻这双眼睛直直的望着她,若有所思的带着三分打量。皇室的贵气在他身上显露无疑,仅仅一瞥便能让人感到极强的压迫感。

    新棠直觉这个太子不是个好惹的角色,视线粗粗一碰,随即便又低下了头。

    应急沉声道,“还不快谢殿下的恩典。”

    太子冷眼旁观新棠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漫不经心的抿了口茶,不凉不烫,正好。

    从行安殿出来,应急身边的小太监附耳说了些什么,他点点头,对新棠说了句,“你跟我来。”

    新棠跟着应急一路走到承安宫的后门,那里等着一对夫妻,两人显然是临时被召过来的,袖子还零落的挽着,想上来说话见应急一脸漠然又缩手缩脚的往后退了一步。

    不一会儿,有两个小太监抬着东西过来了,离得近了,新棠才发现是床草席,心里突然间坠坠的,重得她喘不过气来。

    衣砚还穿着昨夜里那身宫裙,脸却被泡得发胀,不见了原本的好颜色。

    应急适时开口,“殿下/体恤,不追究衣砚以下犯上。”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出去,“这些银子是殿下的恩典,算是全了这一场主仆情谊。”

    衣砚是太子身边的大宫女,掌管着太子的衣食,是有几分体面的。

    两人叩首谢恩的声音越来越远,新棠呆呆的跟在应急后面,一转身刚好看到夫妻俩抬起衣砚的尸首,裙角的水莲一晃而过,像极了一道催命符。

    新棠做了三天的噩梦,梦里衣砚拒绝了她的请求,第二天的她躺在地上,看衣砚鲜活的站在她前面说可惜了。

    半夜醒来见雪烛的脸在夜色里紧张的望着她,伸手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坐了起来笑了笑,“没事,做噩梦了。”

    后半夜就睡不着了,模模糊糊的想着,如果昨天/衣砚没来的话,躺在草席里的是不是就成她了,可之前那么多次也好好的,为什么偏偏是这次。

    新棠蓦的想起了那朵水莲。宫女不能穿有花纹的衣裙,这是宫规,衣砚不会不知道。

    新棠想到她娇羞的脸,想到了太子,眼睛闭了闭。从白日里来看,太子似乎不是个脾气暴躁、是非不分的的主子,可他把自己调去身边伺候又是什么意思呢,不怕她再次和那个谁见个面,下个毒吗?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等着对方出手,倒不如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宜春宫觊觎我这行安殿很久了,不给点甜头出去,怎么能得到更有价值的东西呢。”

    应急暗道自己还是短视了,太子毕竟是太子,无论如何都比他们想得深远。

    衣砚的事情过去了几天,承安宫的宫人渐渐的活络了起来,都盯着承安宫大宫女那个肥差,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

    只是还没来得及把藏得那点私房银子送出去,就发现那个刚刚惹完事的人堂而皇之的把行李搬到行安殿的偏殿,住在了离太子最近的地方。

    原主刚开始到承安宫的时候,丝毫没有存在感。但凡遇到有人的地方,都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八丈远,平时上值也是畏手畏尾,唯恐被人看到一样。

    众人本来对她的来历还有点忌惮,后来见她胆小怕事的紧,也就没人去分心思关注她。

    新棠也是个不愿出头的,原主的这种性格恰恰合了她的意思,若不是这次衣砚的事情带了她出来,她是万万不会在太子面前露脸的。

    行安殿的偏殿与书房之间隔着一扇门,门是从行安殿里面锁上的,要从偏殿进书房的话,必须得从另一边的小门绕到行安殿正门,那才是进书房唯一的路。

    新棠表示这个构造安排的非常合理,如果忽略了某些人防贼一样的眼光,这设计简直是充分保护了她的隐私有没有!

    偏殿地方不大但她一个住是绰绰有余了,东南角还有个单门的窗户,此时黄昏,还能透进来点落日的余晖,光线倒是不差。

    新棠把东西放在床上,转身走到应急身边,略一屈身道谢,“有劳应急公公了。”当下人的还能个间单人宿舍,新棠非常满足了。

    应急看她一脸乖顺的样子总觉得有点辣眼睛,默默移开了目光,硬硬的开口,“这都是殿下的意思。”

    新棠闻弦歌而知雅意,好听的话张口就来,“殿下真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主子。”

    殿下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主了,但应急不想听她说话了。

    新棠悄悄抬起眼,门口站着的人不知道何时走了,慢吞吞的关上门之后,兔子一样的蹿了回去,这偏殿跟宫女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干燥又温暖。

    不管这个太子把她绑到身边是何居心,她都打算既来之则安之,先住够本儿了再说。

    前庭那里,一个太监模样的人跨过庭院,匆匆往内庭走,路上的宫人遇见他停下来叫一声缓公公,可见是极有体面的。

    只是他刚刚转过垂花拱门,旁边便伸出来一双脚,他一不留神,摔了个狗吃屎,“哎哟,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暗自你缓爷爷我,看我不......”话还没说完,眼前就出现了应急的脸。

    应缓一见是他,也不叫了,麻利儿的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衣服上的灰,嘻嘻的凑到跟前,“我说假脸,这么久没见,就送我这么大一份礼啊。”

    应急和应缓是太子的贴身侍从,应急平日里负责承安宫内务,应缓专管人,两人都是这承安宫里除了太子之外的头一号人物。

    应急和应缓的性子南辕北辙,应缓觉得他没有人气儿,私底下都叫他假脸,应急也不恼,平平的说了一声,“殿下要见你。”

    应缓告了假出宫,今日刚刚回来,本来就要去太子跟前回话的。只是到了行安殿之后,却见书房外立着个脸生的宫女,那宫女身姿窈窕,宽大的宫装竟被她穿出了袅袅婷婷的味道,应缓抬胳膊撞了撞应急,示意他看过去,“这宫女什么来头?”

    应急冷笑,“还是多操心下你自己吧。”

    .....

    书房内,太子正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经史策论和兵书战记,应缓进来的时候,太子手边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沓手稿,全是手绘的战场地形和排兵布阵的纸上沙盘图,从太子娴熟的笔法来看,这些事情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了。

    太子是有大志向的,应缓一早就明白,遂收敛了目光,静静的伫立在一侧。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太子从来只看水利农桑、诗词游记,与治国有关的兵法策论是万万不能也不可能会出现在承安宫的,建安帝明里暗里透出来的意思是压根没打算让太子即位,满朝上下没有人敢触这个逆鳞。

    太子最是孝顺不过了,万万不会违抗建安帝的旨意。

    因此应缓见太子放下笔之后,麻利儿的把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妥善收好,打开了最后一排书架侧边的暗格,小心翼翼的把东西放了进去。

    暗格内别有洞天,里面的藏书比外面的书架多出几倍不止,一眼过去,全是治国策论,兵法要术,甚至连帝王心术都有。这些都是足以让建安帝忌惮的东西,应缓细致的合上暗格,又试探的推了推,确定了无痕迹之后才作罢。

    “左虞那边的情况如何?”

    左虞是临安王世子,临安王左其奉命驻守南边,留下世子在京中为质,近年临安王身体一年不如不一年,南边黎族渐渐开始不安分,建安帝有意让临安王回京荣养,下旨左虞前去镇守。

    应缓前阵子明面上告假出宫,实际上是奉太子的命令和左虞见面。

    “回殿下,奴才已经把信当面交给了世子,世子说......”应缓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世子说,他要好好立功,将来回京给殿下搭把手。还有老王爷......老王爷说,只要殿下您不行差踏错,这南岐的储君的位置谁也夺不走。”

    太子听完,嘴角浅浅的勾了勾,复又冷了下来,临安王常年在外,还是不太了解京中的形势,眼下这种情况,岂是他不行差踏错就能全得了大局的,这宫里宫外等着要他命的人都排到几千里外了。

    太子望着墙上的白虎出神,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了句,“前庭的花草你不必再管了。”

    .....

    应缓被打了二十下板子,扶着腰慢吞吞的挪到行安殿外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很冤,出宫之前明明就让衣砚帮他好好看着那些花啊草的,谁知道衣砚去了,这个叫新棠的宫女却拔了尖儿。

    随手指了一个太监过来问话,“把这两天发生和事给你爷爷说说。”这个太监刚巧是那天拖人的那两个太监之一,一五一十的把当天的场景说了出来。

    应缓站在远处暗暗观察了一会儿,心中冷笑,宜春宫真是好打算,不放过一丝一毫往殿下身边安钉子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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