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市隶属于日本神奈川县,是亚洲最大的港口城市之一,码头众多,停靠的水艇货轮每年都有上万艘,也正因其在交通上的便利,横滨市以出口贸易为主,往来进行商贸的异国人数不胜数。

    涩泽龙彦正是这么简单就被引渡进国内的。

    那其中不乏有异能特务科的原因。

    既是失策,也是计划之中——渡边橙对此心知肚明。

    如果要追根溯源,那也是将大冈春鸣曾经拥有的一切尽数摧毁的罪魁祸首之一。

    不过,她并不是出于怜悯愧疚才将对方带到这里的。

    或者说,尽管渡边橙知道那是一种在目前已知的因素重合下理应产生的情感,对她来说却是异常陌生的情绪。

    打动她的既不是大冈春鸣的性别,也不是对方的悲惨遭遇,而是某种捉摸不透的东西。

    “到了哦~”

    渡边橙停在了一栋三层的建筑前。

    临近横滨港湾的小楼有着古旧的砖红色墙体,窗沿的颜色很浅,在路灯模糊的光源映照下,只能判断出大概是米白。

    夜晚的街道很静。

    大冈春鸣能够清晰地听到海风吹拂的声音,以及附近一些若有似无的、也许仅仅出于幻听的脚步声。

    “不用怕,不会把春鸣带到奇怪的地方卖掉哦~”

    渡边橙推开虚掩的镂空金属外门,鸢色发尾落在从拱形的灰石门沿缠绕过来的蔷薇上,用着古怪的、仿佛快要笑出来的眼神回望她,好像在说“来都来了,现在才迟疑是不是晚了一点”。

    ……的确。

    现在才踌躇却步实在太蠢了一点。

    如果真的要发生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即使跑也跑不掉。

    大冈春鸣在渡边橙身后垂下眼。

    ……何况她已经无处可去。

    “……开玩笑的,难道真的在害怕吗?”渡边橙凑近看了看大冈春鸣的脸,退后半步,指着一个方向说道:“看到那里了吗?拐过那条路走上坡道,就能看见武装侦探社哦?虽然现在还不太出名,不过以后应该会发展成很厉害的异能力者集团。”

    她一边走进前院,一边小声嘀咕。

    “我要是在附近额外从事那种女性业务,先不说撞面的时候八成一下子就会被乱步看穿,晶子知道了绝对会想把我带到手术室回炉重造吧?超可怕的。”

    “异……能力者?”

    大冈春鸣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表情有些怔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这几个短短的片假名或者说平假名上,并没有在意渡边橙模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

    “对啊。”

    带着仿佛早已预见大冈春鸣这种反应的微笑,渡边橙回过头来,咬字清晰。

    “异能力者。”

    “听起来简直就像都市传说一样对吧?但却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相对于这个世界上所存在的总人口来说,异能力者还是凤毛麟角。”

    “如果春鸣实在很好奇的话,有时间可以去武装侦探社看看。”

    渡边橙打开门锁,轻轻向前一推,侧开身,好让大冈春鸣进去。

    “武装侦探社……渡边小姐和那边很熟吗?”大冈春鸣试探着问道。

    “因为四舍五入算是邻居嘛~而且,普通人对异能力者什么的都会有点好奇的啊,就像我第一次去池袋最想见的就是传说中的无头骑士。”

    “那您见到了吗?无头骑士……真的没有头?”

    “也不必用敬称这么小心啦,我很可怕么?”渡边橙看向大冈春鸣,拖着慢悠悠的调子接着道:“无头骑士啊,她实际上……”

    “实际上——?”

    “你猜?”渡边橙倏地露出了一个坏笑。

    大冈春鸣:“……”

    吊人胃口太过分了!

    “那么——欢迎来到『阳』(はる)。”

    渡边橙抬起的手按在了黑乎乎的墙壁上。

    “春鸣(はるめい)。”

    壁灯骤然亮起。

    原来这是一间酒吧。

    “……渡边小姐?”

    意外的叠音让大冈春鸣有种自己本就该身处于此的奇异感。

    难以言述,也没有办法以任何情感将其刻画,明明很清楚自己是第一次来到这间酒吧,但是那一瞬间,仅仅是听到那两个单词先后出现的那一瞬间,就恍惚是,路边突然被风吹走了怀中鲜花的孩子,忽然回到了花园。

    “您……不,渡边小姐你……”大冈春鸣的意思有些错乱,“这里是……”

    “如你所见,是开在这层楼里的酒吧。”渡边橙在吧台边坐下,黑眸在灯光下似乎多了几分笑意,“抱歉,让春鸣失望了,我并没有包/养女子高中生的独特癖好。”

    “……不是,我不是想问这个。”大冈春鸣有些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槽点太多不知道该不该吐的那种艰难。

    “虽然问了你要不要和我走,但春鸣还需要自己努力工作才是。”渡边橙笑着竖起食指,“目标是接替我的位置!”

    “……咦?”大冈春鸣愣了一下,“我不是想……”

    “别紧张别紧张,放轻松嘛。”走上二楼的人侧过身,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跟过来。

    “总是我一个人负责调酒也很累的,没人换班太让人头秃了,前几天就说服老板最近要快点招人了,刚巧遇到了春鸣。对了,就是这个房间。”

    渡边橙在转角停住,扭开了门把。

    “酒吧不会为员工提供宿舍,不过,春鸣暂时可以住在这里。我之前就和老板说好了,毕竟,也可能出现住宿不便的员工嘛。”

    二楼只有三间房间,猜也知道每个房间不会太小,渡边橙倚着白墙侧过身,大冈春鸣很容易地就看清了里面的布置,房间内甚至还包括了单人洗浴间。

    ……太好了。

    为什么会对陌生人这么好呢?

    “因为是春鸣?”

    那个语气轻飘飘的,透露出几分随意,好像问题的答案对于说话人来说,连一秒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

    “……诶?”大冈春鸣这才反应过来,她不小心把自己想的事问出了口。

    话音已落。

    然而那一串语句却仿佛依然在她耳边重现。

    传进耳内的答案,微妙的让大冈春鸣有种说不上来的、骤然被人看透的惊悸。

    “不对,应该说——”

    渡边橙的眼神复杂又渺远。

    “因为我需要春鸣。”

    被肯定了生存的意义,人才能找到支撑自己的什么事物努力活下去——至少此时此刻,对于大冈春鸣来说,事实如此。

    出身商人家庭,家境富裕,作为独生女也备受宠爱,正如她的名字那样,大冈春鸣是沐浴在无限的春风之中幸福成长着的。

    像是春光中不识人间苦难的雏鸟,只会娇声啼鸣。

    而这一切,被战争摧毁得丝毫不剩。

    突如其来的炸弹将她的至亲至爱连同自己一起炸成了碎片,倒塌的大楼碾出的红酱,是大冈春鸣醒来前最后的记忆。

    为什么只有自己还在,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那里……

    她在这样的迷茫中获得新生,却又无法理解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下来。

    很痛苦啊……

    并且伴随着孤独。

    如果说有什么强烈的情感促使她即使变成了碎片也想要重返这样的人间,那一定……

    一定是憎恨。

    大冈春鸣擅自为这份无从解读的情感做出了定论。

    “……虽然这算是多管闲事,不过我也只

    说一遍。”

    渡边橙走到另一边打开了窗户,伴随着淡淡花香的海风吹进房间,灰蓝色的窗帘在风中翻动着布角。

    “春鸣……想太多的话,人生不会快乐哦?”

    “渡边小姐又知道什么呢?!”

    话刚出口,大冈春鸣就意识到了自己语调中溢出的仇恨和尖锐,她愣了一下,神色有种再度慌乱起来的趋势,但又被胸腔内翻涌的苦痛渐渐压了下去。

    “是呢~”

    那双看过来的黑眸仿佛洞悉了一切,但从渡边橙嘴里吐露的,却是截然不同的、附和着她的话语。

    “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嘛……总之——”渡边橙露出了一个单纯而无意义的微笑,“现在春鸣就去洗洗睡吧。”

    明明是很正常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冈春鸣听着总觉得很不舒服,像是什么另类的讽刺。

    “睡前记得关好一楼的大门,大概明天下午,我会来教春鸣一些基础的调酒技巧。”

    渡边橙一边说着,一边伸着懒腰走出房间。

    “终于能有人跟我换班了……真让人期待啊。”

    她一直走到酒吧外才堪堪停步,回望向二楼的灯光。

    细碎的浮光在深夜中落进眼底,又被夜色吞没。

    #

    凌晨后的街道充溢着静谧。

    云团不知何时散去了,银白色的月光又重新如水漾开。

    渡边橙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从酒吧后院里摘的玫瑰茎上的刺,被纯黑色的皮质手套包裹的手指戳弄着花瓣,将它蹂/躏成了一团。

    时不时有风拂过,草叶的气味随之而来。

    忽略其中若有似无的腥气,只看夜空中高悬的皎月,倒真像是会随时有辉夜姬从天而降的夜晚。

    当然了,那是不可能的,日本只是有这种传说而已,怎么可能有辉夜姬……卧槽!

    渡边橙目视着月光中从大楼上一跃而下的少年,惊得花都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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