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确实只有一半。

    渡边橙抱臂站在暗处,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缺少的部分在缓慢拉长补全,完整的人形最终映现在她瞳孔深处,诡异得像一场正在上映的恐怖默片

    但渡边橙既没有惊恐地发出尖叫,也没有投以好奇的目光,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深夜里岿然不动的雕像。

    这并不是发生在夜晚的灵异事件。坐在地面上的少女神情茫然,被脏污模糊了五官的面孔狼狈又可怜,显而易见,这只是概率极小的意外。

    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

    挣扎于生死一线,最后勉强醒转,这样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但问题是……

    渡边橙低头转了转袖口上松散的袖绊。

    问题在于,从对方衣裙的破损程度及部位,还有身上的血迹来看,毫发无伤怎么说都太过了一点。

    当然了,被当成死者堆放在最下面沾染上其他人的血也是有可能的,前提是,刚刚被推开摔到一边的那几具不是已经在火焰中碳化的尸体。

    而能够对这一切做出合理解释的原因,无疑只有一个。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道声音很轻。

    并非询问。

    而是全然无措、无法理解自己如今为何会存在于此的低喃自语。

    黑眸中似乎有什么闪动了一下,渡边橙在阴影里沉默着,浸在黑夜中的视线平静如死水。

    但似乎也并没有过去太久,她走上前,双手搭在膝盖上,倾身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

    空洞干枯,填充着焚尽野草后的荒原。

    既不能说是绝望,但从中也寻不到一丝希望,比起懊悔茫然,大概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憎恨吞噬了孤魂,仅余那种强烈的情感在内心灼烧而不得其所。

    如果现在递去一件武器,也许血管内流动着的滚烫血液立刻就能促使少女化身不死的复仇鬼。

    ——从地狱爬回,为了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复仇。

    即使什么都还没想起,什么都还没意识到。

    “是命运吧?”

    除此之外,渡边橙也给不出更好的回答。

    被夜色浸染的云团不知何时挡住了月亮。

    垂覆的浓密睫羽上凝着半干的血污,粘粘的,即使努力睁大眼睛,大冈春鸣也只能勉强看清眼前包裹着血色的人影,嗅觉范围内尽是浓郁的腥锈,甚至隐隐有种腐臭的味道。

    这里并不美好,而这里是人间。

    ……她又回来了。

    突然明确地认识到这一点,酸涩颓丧的情绪几乎在那一瞬间将大冈春鸣压垮。

    “不先站起来吗?没力气了?”

    那道人影凑近了一些,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就像要一把将她溃败得想要逃离的生魂拉回人世。

    大冈春鸣擦了擦眼睫,迟缓抬头,血色的人影在视野中渐渐清晰起来。

    “你是?”

    “在问及别人的身份前,自报家门可是基本礼节哦。”

    渡边橙笑着松手,然而那双黑眸中所投来的莫测目光、上勾弧度极浅的嘴角,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在笑,街市上价格低廉又工艺拙劣的笑脸面具看上去恐怕都比这个表情要和善许多。

    也同样滑稽许多。

    可现在无论是怎样滑稽可笑的表情,让大冈春鸣看上一千遍一万遍,她也不可能笑出来,只有满心的悲恸苦涩如同不甘逝去的死者般噬咬着新生的血肉,一遍又一遍。

    ——提醒她还活着。

    相比较而言,作为陌生人,她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要求更多她现在并不需要的东西。

    “我叫……大冈春鸣。”

    颤动的喉部艰涩地发出音节,然后,她重新拥有了名字,再一次成为了人。

    “生于佳时,沐春而鸣。”渡边橙脱下风衣披在她身上,遮住了破烂不堪的衣裙,“是个好名字。”

    「一切都被赋予了新的含义」

    但尽管用着算是温和的语气说出了这种夸赞的话,注视着她的黑眸却暗沉沉的。

    即使是这座城市的夜晚,大概也不会比这样的颜色更加深浓,与其说是毫无波澜的湖面,不如说那里面根本连水分都没有,只是纯粹的、被精心切割后珍贵美丽的宝石。

    大冈春鸣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是她却清楚地明白,自己并不是因为畏惧。

    要说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也说不上来。

    「……大概就是条件反射吧?」

    “我是橙,渡边橙。”

    捋开被风拂乱的鸢色发丝,渡边橙面朝着大冈春鸣伸出手。

    “和我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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