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面黄肌瘦，明明只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像是耄耋老人一般满脸沧桑沉重。
她捂着嘴，费力的咳了几声，才缓过来一口气：“没用的……奚碧，叫你师傅别、别破费了……”
奚碧眼中有晶莹的泪水，却强行忍住没有掉下来，笑着安慰道：“阿婶您别担心，我师傅医术高明，会治好您的！”
妇人摇摇头，已经有了人之将死的坦然：“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好不了了……”
“阿婶……”
面对这样的阿婶，奚碧心里难过极了，门口响起匆忙的脚步声，一道高瘦的人影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奚碧眼前一亮，顿时有了光彩：“无渡哥哥！”
“辛苦你了奚碧。”无渡风尘仆仆归来，皮肤有些黝黑，却还是个年轻俊美的少年郎。
他走到床头，握着母亲的手，温声道：“娘，我今日赚了不少钱，可以给您买更好的药材了。”
“孩子……你别忙活了。”妇人热泪盈眶的看着无渡已经汗湿的鬓角，心疼不已，颤声道：“没用的，娘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姜原和云归尘就如看客一般，站在充满压抑的屋子里，身临其境似的仿佛都能闻见那股浓浓的药味。
“无渡娘亲是要死了吗？”姜原忍不住问。
云归尘双手背在身后，神色平静，目光淡然：“生老病死，这是每个人都不能避免的。”
凡人寿命不过短短几十载，却有无数的悲欢离合，姜原自认飞升多年看惯许多人间生离死别，可这会儿看到无渡娘只剩一口气，心里还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
那些尘封多年不曾提及的伤痛，忽然就变得清晰起来。
当初她飞升之时，全家都沉浸在无比兴奋的欢喜之中，姜为道为她能够摆脱妖魔鬼怪的侵扰，苦苦寻觅忙碌了二十余年。
后来得道飞升，她曾偷偷下凡看过姜为道几次，只是后来隔了几年再回家去时，姜家已经人去楼空，姜为道已经去世，葬在母亲身边，与世长辞。
她甚至都不知道姜为道是怎么死的，有没有生病，死之前有没有念过她的名字。
与她最亲近的人，连一句道别都不曾有，就阴阳相隔，多少让人觉得遗憾和悲哀。
看到无渡娘亲气若游丝躺在床上，姜原难免就会想象自己的父亲去世时，是不是这般模样，被病痛折磨，无依无靠。
姜原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云归尘略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生死有命，众生皆如是。像无渡娘亲这样病魔缠身，度日如年，倒不如一死百了，或许来世轮回，还能做个有福之人！便是像你们天界神仙，多活凡人两三千年，也会陨落。”
姜原偏头，有些惊讶的望着云归尘，他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所以这是在……安慰她吗？
姜原不自觉的捂了捂心口，这人不是真的会读心术吧？
“可我听说天界有几位大能，生而为仙，超脱三界六道，不老不死，永生不灭。”
据说他们最长的活了已经有数万年之久，经历三界数次沉浮更迭，与日月同辉，天地同寿，那是唯一几位不受天道制约的人。
云归尘看着她，眼眸中有微芒漂浮，半晌才道：“数千年数万年周而复始，循环往复，那有什么意思。”
云归尘的语气，非但没有向往，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这令姜原不禁好奇起来。
云归尘身为鬼界界主，至少也活了几千年了，对天界那几位大能都如此不屑一顾，可是跟他们发生过什么矛盾？
不过这些事轮不到她过问，他们还在奚碧的幻境里，这些所见所闻，应该都是奚碧以前曾经历过的。
无渡的娘亲只剩最后一口气，无渡守在床上，陪着她说话，奚碧心有不忍，红着眼出去了。
师傅在院子里熬药，阿玉在晒她们从山上采回来的剩余的药材。
奚碧和阿玉都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就被师傅收留，相依为命。
师傅医术高超，是十里八乡很出名的大夫，奚碧自小耳濡目染，也粗略懂一些皮毛了。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看出了无渡娘亲病得有多重，师傅拿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风。
奚碧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问：“师傅，阿婶的病……真的好不了吗？”
师傅叹息道：“续命罢了，能拖个十天半月。”
奚碧抿着唇，转过身从窗户看进去，无渡不知道说了什么话，阿婶高兴的笑了起来，消瘦的脸上有了奇异的光彩。
姜原看这一幕，心中暗叹这是回光返照的征兆，下一瞬，眼前的景象又转换了。
这次是繁星满天的夜晚，在村子里的空地上，村民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乘凉闲话，突然一声尖叫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一个壮汉原本坐在石头上，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他身边的妇人吓得脸色剧变，惊慌失措的去扶他：“栓子爹……栓子爹你怎么了？你醒醒，别吓我啊……”
周围的人纷纷围过来，疑问不已，有人问：“怎么了栓子娘，你家男人这是生了什么急病了？”
“赶快叫陈大夫来看看啊！”
很快陈大夫来了，正是奚碧的师傅。
奚碧和无渡阿玉一起跟在后面，无渡一身白衣，明显是带着热孝。
陈大夫步履匆匆的走过去，弯腰翻了翻栓子爹的眼皮，又伸手去把脉，脸色越来越凝重。
栓子娘要去擦丈夫脸上的白沫，却被陈大夫呵斥道：“不准动他！”
栓子娘愣了愣：“陈大夫，这……”
陈大夫面如寒霜，沉声问：“你丈夫是在外面做工的？”
栓子娘不明所以，却还是点了点头：“是啊，在镇上李员外家帮工，做了一段时间了，今日才回来。”
村民们悉数围过来，不明白陈大夫为何这个时候了，还问这些。
然后便听陈大夫说出一句犹如晴天霹雳般的话，陈大夫痛心疾首的咬着牙，缓缓说道：“这是瘟疫……”
在场的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死，难以置信的看着地上还在抽搐的栓子爹，栓子娘已经吓得快说不出话来了：“瘟、瘟疫……”
陈大夫腾的一下站起身，疾言厉色的说道：“所有人远离栓子爹！全部回去关上门，用柚子叶、艾叶洗澡，快！”
陈大夫最后一句几乎是用的吼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个个汗如雨下，迅速的跑了。
村民们一哄而散，只剩了栓子爹夫妇，和陈大夫师徒几人。
栓子娘惨白着脸，语无伦次的哀求道：“陈大夫……陈大夫，求、求求您救救他！求求您了！”
陈大夫仰了仰头，沉重的说道：“我无能为力，瘟疫没法治。”
“瘟疫？”姜原喃喃低语，神色不禁一变。
千百年来，死于瘟疫的人不计其数，想要控制疫情，比登天还难，瘟疫传染的速度非常人可以想象，若是有一人患上瘟疫，那这个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会传染。
“这个村子九十八户人家，待在村子里的，一共一千九百八十二人，死在这场瘟疫里的，有一千九百零七人。”云归尘平静的说完这番话，姜原却为之一震，讶然问：“你怎么知道？”
云归尘淡淡道：“因为我是鬼界界主。”
所有生魂从鬼界而过，入轮回重新转世，一一登记在册，这么庞大的数字，云归尘记得也是情理之中。
姜原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那奚碧和无渡呢？也是因瘟疫而死的？”
云归尘想了想，道：“差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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