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湘湘睁开眼睛,入目的却不是她已经住了十几年的阴暗狭小的屋子。
她躺在游廊的美人榻上面,盯着外面细细密密的雨帘,恍惚了一瞬,而后便听得有人叫她,“湘湘。”
苏湘湘怔怔地顺着声音看过去,来人一身白袍,撑着一把十二骨的天青色油纸伞,站在廊下叫她。
是哥哥?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兄长了,连他的脸都只是在记忆里依稀有个模样而已。
白衣青年玉冠束发,温文尔雅的模样,赫然是她的兄长苏晏,而他现在正皱着眉跟她说话:“湘湘,你莫要在意外面的那些流言。”
她坐起身来,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兄长,脑子慢了半拍,什么流言?
苏晏只以为她还在跟自己闹脾气,心下叹了口气,旁人只看自己这妹妹表面温顺,实则脾气最倔,说不理人便不理人。
一开始厌恶他,就半点好眼色都不给他一点,现在怕是还觉得自己是来看热闹的。
如今苏湘湘半坐在榻上,一只玉白的脚抵在走廊的木制地板上,也不看他,像是厌烦了跟他说话,只是瞧着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合欢树出神。
她还是那样厌烦他,如今竟是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现在因着与淮南王订婚一事,长安城上下全是嘲笑苏湘湘的,笑她不自量力,也笑她一副恶人心肠,擅自拆散有情人。
只是外人不知道内情,他确是知道一点的,这里面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流言能传的这么快,就怕有人冲着苏湘湘来的,恶意毫不掩饰,就是要一把将她打入地狱,再不能翻身。
苏晏见苏湘湘坐在榻上不言不语的,只觉得自己这遭来的不是时候。又想起苏婉筱跟自己提过的,说苏湘湘不想认他这个哥哥。
况且他也只是庶兄而已,管不到那么多。
苏晏抿了抿唇,“你好歹也吃一些东西。”
“我不饿。”苏湘湘低下头慢吞吞道,她还是有种在梦中的不真实感,仿佛下一刻就要醒过来一样。
苏湘湘曾听抚养自己长大的嬷嬷说过,人死之后会有走马灯,将那些记忆重温一遍,走马灯就是这样的吗?将那些糟糕的回忆重新记起来,那些糟糕的事情也重新做一遍。
她那个时候就觉得,所谓的走马灯就像是一个奇怪的梦。
是了,她该是在梦中的。
刀尖刺穿心脏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身体里,她应该是死了才对。
苏晏还想说些什么,没忍住,咳了两声。
苏湘湘闻声蹙眉,却又别扭着不去看他,“你还是早些回去,我有事会叫人的。”似是觉得这话太冷太硬,复又小声补了句:“天气凉,容易染风寒。”
声音细细小小,生怕他听到一般。
乍得了这隐藏得极深的关心,苏晏有些想笑,却又顾及到苏湘湘,强行忍住了,只是笑意还是浮现出些许,“那我便先走了,你也莫要在廊下待太久,容易着凉。”
院子冷冷清清的,因着下雨的关系,仿佛有寒气从地面上渗出来,雨滴顺着屋檐连成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落到青石板上碎了一地。
这是她在苏府的院子。
苏湘湘看着兄长远去的背影,在榻上复又躺了下去,她拿手背盖住眼睛。
整个人浸没在冷意里,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水汽,仿佛正拉着她静静沉入深渊的海底。
她正在做一个梦,苏湘湘想。
一个真实到让人落泪的梦。
如果是梦的话,那个人应该也在的吧?她动了动唇,有两个字消散在了微凉的空气中。
“九七。”
***
九七蹲在树上,浑身被淋湿,他侧耳听着两人的对话,待下面那个白衣的青年走后,他仍是在那里待着,一动不动。
主子让他来看着这个苏家的大小姐,说是有什么情况都要回去禀告他,九七悄无声息地拨开面前的一片树叶,视线重又落到下面那个少女身上。
他耳朵尖,即使她念他的名字时只是很轻的语调,他也听得分明,九七看着仿佛已经睡着的少女,犹豫了一秒,还是下去了。
主子吩咐过,平常除了监视以外,若是没什么大事,只管听那大小姐的话就行了。
他悄无声息地下去,半跪在榻边,特意压低了声音:“属下在。”
黑衣的暗卫腰间一把佩剑,面上戴了刻着青鬼的面具,只露出白皙的下巴跟衣领处的脖颈来,此时正半跪于少女所在的榻下,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去。
榻上的少女没应声,九七也不再出声,就那么安静地跪在那里。
半晌后,那姑娘才爬起来,坐在榻上,垂了眼帘看他。
九七感受到视线,没敢动,头仍是低下去的,视线却触到一只玉白的足,抵在地上的乌槐木上,更显得莹润雪白。
带着肉感,脚踝的弧线分外好看,脚腕纤细脆弱,仿佛一折就断。
如今的景象让人抑制不住地想像将那只玉足把玩在手中是怎样的乐事。
九七移开视线,八风不动的模样,静静跪在那里,如同一座石头刻成的雕像。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困倦,喊他的名字时让人想起在嘴里含了很久的糖果,“九七。”
她抬起手来,像是要拍拍他的肩,九七向后稍微退了退,躲开了。
“属下身上是湿的。”
榻上的姑娘收回了手,不太高兴地“哦”了一声,九七刚刚松了一口气。
却见那只玉白的足慢慢抬起来,放在了他的膝上,与黑色的布料映衬着,越发显出一种惊人的白皙。
感受到随着她的动作,脚下的这个暗卫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苏湘湘才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一样,露出些许笑意来,接下来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恶劣。
“喂,我说,你不会是第一次见到女人的脚吧?”
吴侬软语分外好听,少女有着一把软糯的嗓子,只是说出的话却是为了调笑他的。
她俯身上前,不再踩在他膝上,而是改成了半跪的姿势,一只手按上九七的肩膀,将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交付于他。
整个人几乎要栽在他怀里,却仍是抬起头,另一只手霸道地压在他脑后,隔着青鬼的面具看他。
她隔得那样近,九七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吸时温热的吐息。若是没了面具的遮挡,怕是怀里这个少女早已放肆地吻上他的唇。
九七尽力冷静下来,连退也没有退一步,也没动一下,由着她把自己当成一块石头,在自己身上作怪。
明明看着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苏湘湘却能通过手下肌肉的紧绷知晓他其实并不平静。
“你害羞什么。”她漫不经心地道,忽地抬了眼,十几岁的少女声音温软,娇俏如黄莹,如今却用那把娇软的嗓子问他,“暗卫也会害羞吗?”
“我还以为你们都是石头做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戳了戳他的胸膛。
并不像是岩石那般坚硬,但是也不软,隔着布料试不出什么手感来。
他包得严严实实,面上也戴着青鬼的面具,甚至连手都戴上了护手,只露出骨节修长的几个手指。
一身黑衣,只下巴与脖颈处露出那么一小块白皙的皮肤来。
禁欲又克制。
她讨厌九七这副模样,不显山不露水的,讨厌他给她买那些胭脂,讨厌他每晚都守在她窗前,也讨厌他对她那么温柔那么好,还讨厌他是那人的暗卫。
最讨厌的就是他不声不响地,连句话都没跟她说便擅自去死。
苏湘湘的头仍有些疼,作弄了九七一番之后很快厌烦了,揽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进入他的怀里,头枕上他的肩膀。
像是只玩儿累的猫,九七想,慵懒又乖巧,现在这个乖乖模样,倒是让人看不出她会是个爱作弄人的性子。
明明看着这么乖,偏偏又爱作弄他,拿他找乐子。
“抱我进去。”她下了命令,霸道又无理,不容置疑的口吻。
九七沉默了一下,难得地松了一口气,直接就着这个姿势站了起来,她的裙摆垂落下来,盖在他的手臂上。
他身上是湿透的,连发梢都在往下滴着水,而怀里的姑娘似是毫无所觉一样
薄纱的外裙被逐渐浸湿,暧昧又引人遐想。
偏生她又凑在他耳边低声耳语,温热的吐息像是把钩子,勾得他痒痒的。
“你打算回去怎么跟你主子说呢?”
她得意地笑起来,纤细的手指摩挲着他的面具边沿,“会说我勾引了你吗?”
九七默不作声,似是什么都没有入他耳中的模样。
苏湘湘不在意他的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他让你看着我,对吧?”
“我可是一切都照他说的,坚持不退婚呢。”
“你说,他会奖励我什么呢?”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非常轻,“我向他讨了你来如何?”
“我要是早点把你要过来……”是不是你就不会回去求死了呢?最后的话苏湘湘没说出来,仿佛倦极了般,闭上了双眼。
安静地靠在他的胸膛。
九七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弯腰把她放到床上。
苏湘湘未绾发,只斜斜插了一支翡翠簪子,一头黑如鸦羽的发摸起来顺滑又带着一丝凉意,九七不小心碰到她的簪子,动作间便掉到了床底。
碧玉的簪落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当即碎成了两半。
一身黑衣的暗卫当即跪下,“请小姐恕罪。”
喊的是小姐,不是主子。
苏湘湘漫无边际地想,从一开始他的称呼就是如此,一切早就明明白白了,是她太蠢,没注意到。
一阵困意袭来,她也不起来看看那簪子,仿佛摔碎的不是她最爱的那支,只是翻了个身,蜷缩在床上,“收拾了出去,安静些,我要睡了。”
等她睡醒之后,梦也就醒了吧?
不过真好啊,能再次抱一下那个人。
她死之前,什么念头也没有,脑子唯一想过的就是这个暗卫怎么傻成这样,现在看看,果然是又呆又傻的,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苏湘湘缓缓闭上眼睛,意识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逐渐沉下去,若是可以,她想一辈子都沉溺于这回忆之中,活在他还在的时候。
榻上的少女沉沉睡去。
暗卫像是反应慢了半拍,好一会儿后才低低应了声,收拾干净地面之后便悄无声息地起身出去了。
*****
这是他被派来看着苏家大小姐的第二十五天。
九七靠在廊下的墙上,透过窗注视着蜷缩在床上的少女。
月光洒下去,像是一层轻纱,将她整个人都拢在其中,她连睡觉的时候都不安稳,皱着眉头不知梦到了什么。
今天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一切都在按主子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只是今天的苏家大小姐让他有些陌生。
明明脾气性格都没怎么变,。
只是……对他的态度好似变了一点,以往看着他都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除非是太无聊了,不然不会叫他出来的。
如今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她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但是也好像没变,九七想。
毕竟她一向最喜欢逗他,无趣的时候就把他当个玩意儿一样来打发一下时间。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有趣的玩意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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