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出乎意料地来了场倒春寒,整个沅江市市民都重新裹上了小棉袄,却还抵不住这变化多端的天气。
许是天气不好,又赶上清明节,幸福区这条以往热闹的小巷子并没有多少人,显得有几分冷清。
从幸福路派出所出来没多久,一阵凉风吹过,下班后穿着便服的梁清明颈上泛了层鸡皮疙瘩,面色却如常,一双眸子如水般平静温和。
他转过弯,在一家小饭馆门口停了下来,还没摸上门把手,旁边本来懒洋洋的土狗冲着他大叫了两声,梁清明朝它看了一眼,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根香肠,撕开包装扔给狗子,狗子立刻没了威风,退后两步趴在了地上将香肠揽过去,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再也没看梁清明一眼。
梁清明摇头失笑,推开门走进小饭馆。
熟悉的风铃声响了起来,坐在柜台的老板抬头看了梁清明一眼,熟络道:“小梁来了?还是那几样菜?”
“不了,这次都要招牌菜。”梁清明和老板打了声招呼,目光扫过饭馆内,只有靠近里侧的双人桌边坐了一个黑衣服的长发女子,恰好也望向他,梁清明的手握拳又松开,这才走到女子旁边,端端正正地敬了个礼:“您好,我是梁清明,男,幸福路派出所民警一名,编号是0010。”
长发女人长得很白,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一双眼睛很漂亮,却似乎没有什么神采,整个人有些阴沉,看着梁清明没有立刻讲话,等到梁清明站了半晌才发出了有些沙哑的声音,像是磨坏的唱片一般:“王娅娅。”
差点还以为对方不会说话,梁清明松了口气,确定了名字无误后坐在了王娅娅对面。
王娅娅是王大爷的女儿,也是王大爷非要介绍给梁清明的相亲对象。据说她之前一直在国外,一年前才回来。王大爷仅有一个女儿,因此十分宠她,可随着年纪慢慢大了,却也不免为女儿的终身大事发愁。
梁清明在整个幸福区以中老年之友出了名,给他介绍对象的大爷大妈不少,但坚持这么久的当属王大爷了,可他对女生没兴趣啊,结果躲了几个月,还是没躲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和王娅娅见一面。
梁清明观察着王娅娅,想起自己听大爷大妈们闲聊时说起的事。
王大爷的老伴在王娅娅十岁时候就因病去世了,王娅娅可以说是没有经历过什么妈妈的陪伴,被王大爷一手拉扯大的,这姑娘也比较争气,学习很努力,据说当时是全额奖学金去的国外。
王娅娅在梁清明看她时也在打量着梁清明,一双黑眸旁边泛着密集的红血丝,她一动不动,唯有喉咙动了动,依然声音沙哑:“相亲这事儿,我们家老头儿说啥你随便听听就成,不用当真,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梁清明一愣,没想到王娅娅还挺直爽,正好合了自己的意。
他随即放松了些,握拳的手心里也不冒汗了,贴心地替王娅娅倒了杯水:“那就好……好做个朋友,来,多喝点热水,你嗓子都哑了。”他一边说一边像想起什么一样抬头看了一眼王娅娅:“能吃糖吧?”
王娅娅“嗯”了一声,随即又摇了摇头,结果就看到梁清明从口袋里拿出一板儿药一般的东西,抠出一粒放进了水杯:“生姜胖大海润喉糖,我没事儿就吃两颗。”
王娅娅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点别的颜色,眉毛跳了一下:“我不吃姜。”
“天凉吃姜好,这糖润嗓子。”
梁清明笑得让人生不出脾气来,王娅娅侧过头不语。
他把倒好热水的水杯递给王娅娅,手离王娅娅大概十几厘米,王娅娅却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定定地盯着梁清明,眼珠黝黑得像个深不见底的洞,周围分布着细密的红血丝。
梁清明正打算给自己也倒杯水,王娅娅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梁清明的手,梁清明一惊,顺势把玻璃水壶放下,里面的水剧烈地晃了晃,却万幸没有撒出来。
王娅娅的手指按在了梁清明的手腕处,突然瞪着眼睛笑了:“你是清明亥时出生的?”
这笑容很奇怪,像是扯着皮一般。
梁清明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掏出身份证在王娅娅面前晃了一下,上面写着他是五月出生。
“啊。”王娅娅显得有些疑惑,脑袋像有人扯着般歪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随即像下定决心道:“不过,今天我们这一见算是有缘,我这里有件礼物送给你。”
梁清明:“……”
这进展似乎不太对劲。
他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扭地把自己的手从王娅娅手心里抽出来,这才发觉自己的整个手背像从冰箱里掏出来的一般冰凉。
虽然今天天气不好,但王娅娅的体温明显偏低,出于一名人民警察的自觉,梁清明将外套脱下,顺势转移话题:“你好像很冷,我这件衣服给你穿。”
王娅娅摇摇头:“不,我不冷,冷的是你。”
梁清明的确是畏寒体质,此刻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但并不死心,苦口婆心道:“年轻人也不能逞强、不注重自己的身体,没事儿多喝点枸杞水、姜汤,总好过你逞强在这儿冻着,你这样王大爷得有多担心啊,网上都说了,年轻人应该多养生,不然老了……”
王娅娅泛着红血丝的黑眼珠往上面翻了翻:“我不冷。”
梁清明闻言收回外套,麻利地套回自己身上,被冻起来的鸡皮疙瘩才收回了些。
菜慢慢上来了,然而王娅娅却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只是挑剔地闻了闻味道,皱了皱眉头。
梁清明筷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尴尬的气氛弥漫在空气里,只有店里二十四寸的挂式电视机呲呲啦啦地播报着新闻。
“据本台记者报道,本市近日来发生了多起盗窃案,损失现金高达数十万元,但监控并未拍到可疑的陌生人进入犯罪现场,目前警方正在调查中,在这里我们提醒各位市民……”
王娅娅透过梁清明,看向他身后的电视,白眼又翻了起来,神情却很专注,声音毫无起伏地对梁清明说:“你看,没有人在意这个人为什么要钱。”
“谁不想要钱呢。想犯罪的人不需要理由。即使有,”梁清明低头,碎发在额前耷拉着,让人看不清表情,“在法律面前,也是借口,有的只是无数的新的罪犯。”
“这些人真傻,都不知道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王娅娅嘲弄地扬起唇角,把视线重新移到梁清明身上。
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白色的布娃娃,惨白惨白的,却在王娅娅苍白的手心里毫无违和感。
把玩了一会儿,似是有些犹豫,她才下定决心把娃娃递给梁清明,道:“办案的事情轮不到我们管,只能辛苦你们了,所以我送你的东西请你一定要拿好。”
这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梁清明对王娅娅转移话题的能力十分佩服,但还是有点为难:“我们非亲非故的,才第一次见面,不太好吧?”
王娅娅的唇角咧了咧,定定地看着梁清明,暧昧的眼神在他脸上打转。
梁清明背上发麻,拿过那个娃娃:“朋友之间送个礼物也是正常的。”
小小的刚好可以放在手心里,是用一种硬麻布做的,但不知为何和王娅娅的手一样凉飕飕的。他仔细看了一下,娃娃的表情是缝上去的,笑得很灿烂,眉眼间和王娅娅还有点相像,很少见。
“这个有什么含义吗?”梁清明用大拇指摩挲着手里的小玩意儿,考虑是否要回送给王娅娅什么。
“没有什么,不丢就行,放在身边或者你家里,但是不要让它见光,它布料比较特殊,要放在阴凉处,见光就不好了。”
王娅娅自从见面后第一次一次性说这么多,说着说着又露出了扯着皮般的笑容,看着梁清明把娃娃收起来。
梁清明抬头看到王娅娅的笑容,欣慰地看到王娅娅的心情变好了,盘算着回头也给她送个什么小玩意儿,不然总觉得欠王娅娅点儿什么。
最后王娅娅还是什么也没吃,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走了,梁清明听出电话那头是王大爷的声音,于是摆摆手笑了笑,没有问什么,自己一个人收拾着饭摊子。
王娅娅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但这年头明明不愿意却还听老人话来相亲的女孩儿不多了,是个孝顺的女生,就是看着身体不太好。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拿身体当回事儿……梁清明摇摇头,计划着改天可以把自己买的红枣和姜送给王娅娅几袋,补补血气,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她这脸色也太不好了。
吃饱喝足后的梁清明结了帐就往外走,临走时门口的狗子还是气势汹汹地冲他叫。他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别叫了,没得吃了。”
然而这次却没有说服狗子,梁清明只好作罢,熟练地从小饭馆旁边的胡同拐进去——这是条近道,溜达二十多分钟就能到家。
清明这段时间的夜晚总是有点不一样,特别是这条街上住着很多上一辈的老人,对这种传统节日很是重视,偷偷在院子里烧纸什么的他们制止不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风刮过,还能闻见空气里的烟灰味儿。
伴随着烟灰,梁清明突然感觉眼前黑影重重,像是起了一阵雾。
耳边有人在争吵。
“清林君犯了什么事儿啊?”
“他啊……不过,清林君干这差事这么久了,不该不知道规矩吧?”
“你懂什么?知道规矩又有什么用?清林君自视甚高,什么时候像我们地府的人啊?”
“呸,不就是要搞点幺蛾子出来凸现他自己有多与众不同吗?”
“别这么说,他往这边看了,被听见就不好了,人家好歹是……”
……
梁清明皱了皱眉,揉了揉太阳穴,这年头,耳鸣都像跟人吵架一样了。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然而黑影似乎并没有消失的迹象,嗓子眼也莫名泛着恶心。
耳鸣、眼前昏花……低血糖?
他摸出口袋里的润喉糖,刚好还剩下一粒,糖在舌尖时带着微微辣感,甜味儿也慢慢四散开来。
眼前的黑影在慢慢消散,耳边也没了奇怪的声音。
梁清明缓过劲来,靠在一旁的墙上,掏出手机,第一时间在网上下单了十盒润喉糖。
到了付款输密码的时候,刚刚还寂静的小巷子里突然变得吵嚷起来,梁清明眯了下眼睛,看到前面十几米路远的路灯下有几个黑影,一边四五个人,一边却只有一个人,显得很单薄。
“喂,小子,找打是不是?”
“还挺傲的嘛。”
“上去揍他!”
“……”
奇怪,刚刚没看到这边有人啊。
但梁清明没有时间细想,耳朵捕捉到了几个敏感词汇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冲到了前面那群人旁边,挡在势单力薄的那一方前头,掏出证件:“别动,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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