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忙伸头向外探去,果然见黑压压的一队蒙古士兵行过,打头的一面大旗,旗杆上七丛白毛迎风飘荡,杨过认得那是忽必烈的帅纛,他再细看时,果然见一群人前呼后拥着忽必烈骑马而行,原本还熙熙攘攘的市集上霎时鸦雀无声。此地已在蒙古的统治下,本地居民被蒙古人压迫已久,畏惧蒙古军队淫威,是以能躲就躲,躲不开的便尽量缩小身体,以免引起蒙古人的注意。
杨过见忽必烈虽然面色带着三分焦灼,但御下极严,蒙古骑兵甚是整齐有序,也不骚然街上百姓,街道上一时只有“哒哒哒”的马蹄声。他心底暗暗赞叹一声,向郭芙低声道:“这忽必烈倒是一个人物,他此次撤兵是去争夺王位么?”
郭芙想了想,亦低声道:“我爹爹说,蒙古人的大汗之位不是指定的,而是大家推举而来的。前几日阿里不哥不是说么,要到和林去,去参加里台大会,里台大会便是推举大汗的了。”
杨过点点头,叹道:“忽必烈这一去,郭伯伯倒能轻松一阵,若是忽必烈夺得大汗之位,那我们宋人可就又添劲敌了。”郭芙摇头道:“你不知道,蒙古人古怪得很,和我们汉人的规矩不大一样——蒙古人有幼子守灶的习俗,他们倒是经常把王位给小儿子,忽必烈上有兄长,下有幼弟,我瞧着不大可能……”
杨过笑着赞她道:“没想到,我们的郭大小姐懂得如此之多,在下可真是佩服之极呀。”郭芙抿嘴一笑道:“这是自然,若是你家里三个人中有两个人在蒙古长住,你也能和我知道的一样多。”
杨过忽道:“芙妹,你凑近点来。”郭芙未解其意,忙凑过去耳朵听,杨过压低声音道:“这忽必烈着实可恶,我们让他丢个丑可好?”郭芙忙笑着点头应是。
杨过目光在桌上看了一圈,拈了水菜碟中的花生米在手中,待忽必烈的帅纛行至近前,他长长的手指一弹,嗤的一声轻响,一股细细的劲力激射出去,正是东邪黄药师曾传于杨过的弹指神通。十数年前,黄药师凭如此绝技与西毒欧阳锋、南帝段智兴,北丐洪七公打成平手,足见弹指神通的精微奥妙,却听“喀嚓”一声,大纛应声从中折断,那粒花生米也散做十几瓣,落入了尘土里,了无踪迹。
郭芙忙伸出大拇指赞他一声,心道:“杨过将弹指神通使得这般妙,我却是不及他的,唉,我使桃花岛的功夫反倒不如杨过一个外人,可给我外公丢脸了。”
蒙古军队有一瞬间的慌乱,古时行军打仗,大纛便是一个军队的士气,从中折断不免令人丧气得紧,擎着大纛的士兵吓的面如土色,忙滚落下马,匍匐在道路中向忽必烈请罪。忽必烈等人环顾四周,两边皆是寻常酒楼,并未见有武林高手埋伏,心中不免有些惴惴难安:他这趟和林之行本就有些郁郁——南伐襄阳,师老无功——加之此次大纛无故断裂,心中暗道:“难道这是长生天赐予的警示?我这次和林之行,注定与大汗之位擦肩而过么?”心中这般想着,一向镇定的面容上不觉有些沮丧之气。
子聪和尚在旁,见忽必烈面色不豫,也知行军途中最忌讳凶兆,便伸手拈了拈不多的几根胡须,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指算了算,黄黄的面上浮现出有些阴森的笑容,双手合十高声道:“阿弥陀佛,贫僧却要恭喜王爷,正是天降吉兆。”忽必烈未解其意,忙追问道:“还请大师明示。”子聪和尚带着一个颇为神秘的笑容,纵马行到忽必烈身侧,压低声音道:“阿弥陀佛,王爷请仔细想想,恐怕长生天都认为今日的王旗,匹配不上您来日的身份,所以才将这大纛从中折断,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
忽必烈闻言却是大喜,他面上的萎靡之色一扫而光,忙传下令去打赏了这名擎王旗的骑兵百两黄金,便带着军队向北策马而去。那骑兵也是一脸迷惑,本以为折损了王旗,一顿鞭子是免不了的,不想反而得了赏赐,真称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杨过和郭芙本来躲在酒店二楼的栏杆后面,等着看忽必烈出丑,不想却见子聪和尚不知说了什么,那忽必烈的面上便转忧为喜,只带着人马兴冲冲地向北而去,郭芙不禁纳闷地咬咬自己的手指,悄声对杨过道:“这子聪和尚是说了什么,哄得忽必烈如此高兴,连大纛折断都不追究了。”她到襄阳城已近一年,自然知道大纛对军队的重要了。
杨过却伸手将郭芙的手指从她的嘴巴里扯了出来,惹来了她的一记怒视,杨过握着郭芙的手在她眼睛前面晃了几下,含笑道:“又啃手,把手啃秃了,我看你拿什么练弹指神通。”
郭芙“嘁”了一声,没好气地把杨过的手甩开,又想了一想,低声问道:“我每次的弹指神通都使不出力气……你怎么使得那么好?”杨过嗤的一声笑出声来,炫耀似的将五根修长的手指在郭芙眼前晃来荡去,得意道:“那还不简单,因为我没有把自己的手指啃秃呀!”
郭芙如同炸了毛的猫咪一般,美目睁得大大的,待要高声喊一声“杨过!”,不想杨过先她一步,快手快脚地将她从凭栏边上拉了回来,杨过伸手在薄唇边嘘了一声,小声道:“别做声,忽必烈正往我们这边看。”
郭芙忙用右手将嘴巴悟得严严实实,了然地点了点脑袋。恰在此时,店小二将两人所点的饭菜茶点上齐,两人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起饭来。
一时饭酒完毕,郭芙细细地咀嚼这一片琼叶酥,那琼叶酥吃起来有细细碎碎的响声,仿佛江南冬夜里悄然而至的落雪一般,郭芙十分喜爱,她悄悄地探出了小脑袋,向杨过道:“那忽必烈走了……”
杨过也向楼下望去,瞧见三个人从街角的拐弯处转了出来,杨过定睛一看,那三人是一男两女,却也都是自己的老相识。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长身玉立,英挺秀拔,面上沉着与郭靖类似,却比郭靖多了三分清贵之气,不是耶律齐又是哪个?那两名女子,一人容色清秀,身材瘦削,面上颇带忧愁之色,正是完颜萍。另一人则与耶律齐容貌有三分相似,秀丽中犹带稚气,正是耶律齐胞妹耶律燕。这三人都是北方异族之人,容貌与汉人相貌迥异,身量又极高,是以三人虽均着汉人衣衫,在人群中仍然能一眼辨认出。
杨过见这三人面带倦容,缓步慢行,时不时地小声交谈,似在游荡,他心中暗道:“这三人凑到一起倒不奇怪,耶律家遭逢大难,蒙古自然去不得了,想来耶律齐兄妹两人和这完颜萍结伴,一起流落江湖了。”
杨过本想招呼郭芙:“芙妹,你瞧那三人可不是我们的老相识了么?”然话到嘴边,在舌尖打了一个转,又忙咽了下去。他的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瞧那耶律齐虽然身遭家难,但容色威严,沉毅厚重,犹胜昔日,越发得与郭伯伯相类似了,我知我有些浮躁跳脱,和他是不能比的,若是芙妹见了他,心生好感,那可就糟了。何况,还有那完颜萍,我虽对她并无情意,但毕竟,毕竟曾做出些亲密之举,若是一时大意,她当着芙妹的面说了出来……杨过思及此处,暗叫一声不好,万万不能让芙妹与这三人相见!
杨过见郭芙正在好奇地四处打量,忙清清嗓子,急急地发问道:“芙妹,我怎么不见你尝这道樱桃毕罗?你应当喜欢才是。”郭芙闻言,颇有些诧异道:“你怎知我没吃,我方才吃了好几口呢!”杨过轻笑一声,殷勤劝道:“你再尝几口,我可是尝着好吃才劝你吃的。”
郭芙打量了一下杨过,见他薄唇翘起,凤眼含笑,总觉得他笑得有些可疑,她又看了看桌上的樱桃毕罗,雪白的稻米上铺了一层鲜嫩可口的樱桃,红红白白地浮在玉白的碟中,恰似踏雪寻梅,煞是好看。郭芙便依言尝了一口,觉得酸酸甜甜,恰合自己胃口,又多吃了几口。
郭芙见杨过不时地打量着窗外,面上有些焦急。待自己打量他时,他面上又一派坦然,直冲着自己笑,郭芙心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啦?”趁着杨过不防备,忙伸出去小脑袋不住地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杨过见耶律齐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不觉长出了一口气,见郭芙好奇打量,知她看不到耶律齐,倒也不阻拦,他自斟自酌地饮了一口蔷薇露,摇头晃脑道:“我也是白做好人,不过是想让你多吃几口饭而已,没想到大小姐这么不相信我,我知道,你定是嫌我出身卑贱,无父无母,又流落江湖,身无分文……”说着,还用左手捂在了左边的胸口,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郭芙只觉得脑袋都大了,每次杨过都是这套说辞,偏又声情并茂,好像她做了什么天大的对不起他的事一般,她忙解释道:“杨哥哥你又乱想,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啦?我不过是向外看了一眼,偏你这么多心……咦?李莫愁?”
杨过忙伸着脖子向外看去,见一头花驴上正坐着一个道姑,那道姑容貌甚美,眉间眼角却隐隐含有煞气,真是小龙女的师姐,自己的师伯——李莫愁。杨过见李莫愁身着黄色的道袍,那道袍的一角却露出红色的锦缎,他觉得甚为眼熟,却一时想不出自己在哪里见过。
郭芙却早已按捺不住,她纤细的身子一跃而起,想要从凭栏处跳下。没没想到杨过的眼疾手更快,未及她跃上凭栏,便被杨过左臂箍在纤腰处,又抱了下来。杨过忙道:“芙妹,你要去寻李莫愁晦气么?你且慢些,等等我。”郭芙忙甩开杨过,高声道:“我们快拦住李莫愁!她手中是襄儿的披风,那披风上绣着小红马,我决计不会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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