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圆寂了,护送从寒水寺运出的黄金棺材是雪月城的大弟子唐莲,月姬冥候已和他们交手,只是除了唐莲之外,还有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哦?”
说是名不见经传也不尽然,少年皱着眉头,似是苦恼怎么开口,“师傅让我监视的静安王,也在唐莲一行人中,听探子报,相交甚密。”
相交甚密。
瑾仙折下探入窗内的红梅枝条,前年栽种的新品种,当时静安王脾性孤僻,看不得宫内任何鲜活气儿,去年冬至,瑾仙请静安王到他小院赏雪,少年王爷廊下温酒,美景如画,瑾仙兴致来了,雪中练剑,只一剑结束,那少年神色掩都掩不住的恼怒不甘,掀翻了酒桌,甩袖离去。
他不能碰剑,瑾仙却当着他的面练剑,风雪剑沈静舟,苏无叶曾多欣赏他,如今就多不待见他,触景伤情,那段时日苏无叶喜怒无常,一看见剑就要发脾气,本中意的这株梅,也被他迁怒念着活不过今年年冬。
可少年锋芒,终究内敛。
那不甘执念,并未消散,只怕被藏在不知名的某处,只等着一朝一雪前耻。
梅花上缀着昨夜的白雪将化未化,瑾仙眼里却不是这傲骨红梅,而是那日少年王爷气的涨红的脸。
酒桌实木,是小桌几,对于当时每日要灌几碗药的苏无叶来说,尤是不轻的重量。
少年王爷怕是觉得侮辱,一连一月不见瑾仙。
“小王爷本性倨傲,独来独往,竟也交了朋友。”
瑾仙将红梅插进青花瓷瓶中,杀人之事他干得,附庸风雅之事他也干得。
他抬手弹了弹花瓣,碎雪震落空中。
三顾城外驿站以东二十里处,一辆马车车轱辘卷起尘土。
雷无桀几乎是个话篓子,初入江湖见什么都新鲜,昨夜唐莲与月姬一战勾起雷无桀心中热血,亲近的一口一个“师兄”喊的唐莲万分无奈。
他信雷无桀和苏无叶,才答应几人一行,至于那神秘的萧老板,唐莲看不透,此人城府极深,天文地理机关秘术都能谈及一二,雷无桀笑言他只是个有钱的客栈老板。
而苏无叶,自身份揭露后,雷无桀揣着十万个问题凑在苏无叶身边喋喋不休,一双好奇探究兴奋的眼睛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热情待挥洒。
“你是皇帝的儿子?我初入江湖不仅遇见了月姬冥候,遇到了唐莲师兄,还认识了一个活的王爷!”
雷无桀感慨。
苏无叶吐槽:“难不成你见过死的王爷?”
天家威严,皇族中人与江湖人士泾渭分明,前者忌惮江湖布衣不受朝廷编制管理,后者意欲踏云千万里,庙堂龙吟无奈何的潇洒快意,雷无桀少年心性,也不顾及身份阶级的差异,对他来说,他先认识的是萧无叶,其后才是静安王。
因而雷无桀虽然话忒多,让人耳根子发麻,苏无叶也没太多不耐。
“皇帝今年多大?”
“四十多吧。”
“你身体不好,难道宫里御医也没办法?”
“吊了两年命,不算一无是处。”
“我还没去过天启呢!那儿好玩吗?”
苏无叶认真劝告:“无聊透顶,千万别去。”
雷无桀眨了眨眼,半信半疑,身后萧瑟撩开马车门帘,他听见了苏无叶和雷无桀的谈话,“你们两人聊了一路,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这种常识性的问题,雷无桀问得出口,萧无叶你也回答的很有耐心。”
雷无桀听不出萧瑟话中的暗讽。
萧瑟摇头,和雷无桀说话不论好话坏话,都让人说话的人心神俱疲,而对方愚笨的毫无反应,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萧瑟第一次遇见这种人,十分不喜,可相处久了,也觉出这份耿直单纯的可贵。
虽然,他依旧无法直视。
“路途无聊,不如你回答雷无桀的问题?”
苏无叶将皮球踢给了萧瑟。
车内沉闷,苏无叶陪雷无桀坐在车外,他衣袍华丽,坐下来占据一大半的位置,后背倚靠在门框边上,拽起衣领盖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手中无意识把玩着腰侧悬挂的暖玉,触手生温。
雷无桀无所谓苏无叶把他挤到边边角角,他不拘小节,此时瞪着狗狗眼眼巴巴瞅着萧瑟,虽说他以为萧瑟只是个客栈老板,可潜意识里已然认为萧瑟能力不似普通人,旁人不知道的他一定会知道。
“只要你有钱,那就是销金窟,极乐城,天启城有一千金台,金银财宝,房契城池,生死局,沙场兵,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千金台不玩的赌局。”
萧瑟寥寥数语,极尽奢靡。
雷无桀:“哇……那如果没钱呢?”
萧瑟轻瞥,懒洋洋道:“那就如萧无叶所说,无聊透顶,千万别去。”
北离权势中心,一夜暴富,一夜生死。
萧瑟曾是其中搅乱风云的人物。
一朝两袖清风,谈笑间只能窥起冰山一角,看似从容,实如深渊。
可怕极了。
不论是萧瑟还是雷无桀,这两类人,苏无叶都从未熟悉过,他接触更多的反倒是如唐莲这般正经闷头干大事的人。
说起唐莲,苏无叶想起一件事。
“南澈还在雪月城吗?”
马车内端坐的唐莲很快应答:“他们两月前离开雪月城,小王爷,我已修书飞鸽寄回雪月城,雪月城已差人在前方驿站守候,小王爷在驿站修整几日,皇城中很快会有人来接您。”
苏无叶扭头隔着门帘瞪他,“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唐莲:“……我做错什么了?”
“你没做错,只是我本来能多活几年。”
唐莲:“……抱歉,但职责所在,请小王爷恕罪。”
他不懂苏无叶在怕什么,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缓和陡然僵硬的气氛,他不善言辞,踌躇几句堵在喉咙口也没说出来,耸肩叹息。
只是还未到驿站,马车便遭到袭击。
袭击唐莲一行人的正是苏无叶眼熟不已的老朋友,有光亮的地阴暗如影随形,黑衣裹身,脸覆苍白面具,雷无桀率先反应过来,唐莲紧随其后,萧瑟老神在在,这批人如神降临,苏无叶毫无躲避念头,一把抓住那领头人的胳膊。
“我跟你走。”
刺客:“???”
吓得他武器都快掉了。
苏无叶瞥了眼停在他额前一寸不再前进的匕首,更加确定了持续了数年的猜测,老爹你挺会玩啊。
不过来得正好。
“咱们得演一演。”
苏无叶三言两语同领头刺客说了一番计划,刺客忍不住问道:“我是来杀你的,又不是你手下。”
苏无叶在唐莲他们的视线盲角中拍了拍刺客肩膀,如沐春风般微笑:“我都懂,我不戳穿。”
刺客如鲠在喉。
他僵硬着胳膊勒住苏无叶的喉咙,抓着他迅速后退,唐莲和雷无桀被其他刺客缠身没发觉苏无叶这边的小动静,察觉时对方已经控制着苏无叶命令他们后退。
“留下黄金棺材,否则我就杀了他!”
弯形匕首横在苏无叶脖颈,少年肌肤莹白,被锋利刀锋破一道口子猩红血线扎眼的很。
步步受制,唐莲脸色难看。
“谁派你来!”
刺客冷笑,“谁派我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如何选择,是要这小子的命,还是那口棺材。”
太逼真了。
苏无叶感到脖颈微微刺痛。
少年王爷被吓得软了腿,声音发颤:“唐莲!你还犹豫什么!本王要是死了,你们雪月城拿什么向圣上交代!”
静安王虽是闲散王爷,却备受圣宠,雪月城不敢拿皇家血脉开玩笑。
冷风飒飒,少年王爷容色苍白较雪还胜几分,那双潋滟黑瞳里是惊恐,还是不知名的隐晦期待?
像是死寂了数年的深潭,突然惊起水花,连溅到岸边石头上的水珠也自由鲜活许多。
“你别伤他!”
雷无桀拳头攥紧:“师兄,那棺材里到底装了什么!”
唐莲皱眉,“我也不知道。”
一路上觊觎黄金棺材的人如过江之鲫,怕死的不怕死的,蜂拥而上。
这选择太难了,他无法放眼看着苏无叶去死,可黄金棺材是雪月城的任务,丢了黄金棺材,他怎么和师傅交代?
“人命要紧,黄金棺材可以再抢回来。”
萧瑟一语惊醒梦中人,没时间给唐莲纠结了。
“还不快点,没看到静安王吓得都快哭了吗。”
萧瑟似笑非笑。
黄金棺材丢了可以抢回来,人死了,那就回不来了。
唐莲清醒,“好!我答应你!但你先放开小王爷!”
“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唐莲忌惮的看了眼苏无叶脖颈上的凶器,将盛放黄金棺材的马车让出。、
刺客拽着苏无叶踏上马车,猛地甩起马鞭,,马儿嘶鸣,马蹄刨着泥地崛起尘土,刺客冷然警告荡在空气中。
“我会在前方路口放下小王爷!可若你们敢追上来……”
几人哪敢拿苏无叶的命开玩笑。
权势滔天,便是手无缚鸡之力,也有人忌惮他身后的势力而千方百计保护他。
可苏无叶情愿不需要这种权势。
庙堂之高,不是他心之所向。
江湖才是他的归宿。
苏无叶摸了摸脖子,眸光森冷:“演戏而已,何必见血。”
苏无叶冷,刺客比他更冷。
“你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苏无叶进了马车,歇在黄金棺材旁,转轮棺棺面雕刻梵文佛语,苏无叶看不太懂,但也认得这是转轮棺,可见这里头确实是能让世人疯魔的好东西。
“这些年,你有千百次机会彻底了结我,可你没有,我便想赌一回。”
苏无叶已经没什么输不起了,“赢了我就就有一条新的路,输了,重回牢笼,不如赌一把。”
他看向刺客:“送我去一处僻静之地,至少唐莲他们短时间内找不到我,等我得到棺内的武功秘籍,再谈其他。”
苏无叶时间不多,争分夺秒,可他又如何确保这棺材里的东西是能对他有益的?
这也是一场赌。
于他而言,这比千金台的赌注,还要大。
刺客并未同唐莲约定的在路口放下苏无叶,而是听从苏无叶寻了一处僻静之地,他将苏无叶丢在这便不再多管。
“下次见面,我还是要杀你的。”
苏无叶懂这一行的规矩,他破例一次,是苏无叶钻了空。
“你叫什么名字?”
刺客看向苏无叶:“我叫琴鬼,杀你的人。”
大放厥词,苏无叶不仅不怒,反而很高兴,两年,第一次有人这样以对手的姿态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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