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之后,鹿时安被丁蓝拉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等她回座位的时候,旁边位置已经空了,荆屿的书包也不在抽屉里。
是,他们本来就只约了上学一块儿,也没说放学一起呀。
她这么安慰着,可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结果,刚出校门,书包带子就被人个扯住了,鹿时安冲了一下才站稳,回头就看见荆屿懒洋洋地从墙边直起身。
“真能磨蹭。”
鹿时安委屈巴巴的,她也不晓得有人在等呀!
荆屿松开手,也不等她,径直往前走。
一个人高腿长,一个慢慢吞吞,一条巷子走到头,两人之间拉出半条巷子的距离来。
等鹿时安终于追上来,荆屿低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两条小细腿。
鹿时安:“……”
被、被鄙视了嗷!
不过那之后,也不知是鹿时安努力加快了步子,还是荆屿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总之两人间的距离总算维持在了两米之内。
其实交谈不多,但总归比一个人热闹。
过马路的时候,鹿时安总是条件反射地拿手挡住身边的少年,仿佛下意识地要照顾他。
荆屿看了眼挡在身前的小手。
被照顾吗?这对他来说,还真是陌生的体验。
等到了鹿时安家楼下,荆屿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拦住了。
“这个给你。”她把自己CD机递了过来。
荆屿没接,“我有。”
“我知道你有MP4,”鹿时安解释说,“这是今明两天的课文,明天李老师肯定要抽查,你晚上抽空边听边背,应该比自己念容易吧?”
荆屿垂眸,无声地接过CD机。
鹿时安挥挥手,“走啦,再见。”
她转身正要上楼,书包又被人给拉住了。
“……”她有名字的好吗?每次都扯她书包干嘛!
鹿时安迷茫地回过头,刚好看见荆屿的手。很漂亮,骨节修长,指甲干净,手指有力——十分适合弹琴。
她正想着,荆屿已经收回了手,取下挂在胸前的耳机挂在她的领口,又从兜里掏出巴掌大小的MP4,“把手给我。”
鹿时安乖乖伸出右手,看着他把MP4放进自己掌心。
金属是冰冷的,指尖是温热的。
她茫然地抬眼看他。
荆屿面无表情,“我就两只耳朵,听不了这么多东西。走了。”
这人说话、做事还真不拖泥带水……
鹿时安目送他离开,才握起掌,立刻感到MP4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塞上耳机,按下播放。
只一秒,就吓得一把摘了耳机——
这怎么听呀?!大爆炸似的摇滚,震得她一颗心都跟着哐哐哐。
鹿时安看向荆屿离去的方向,他平时塞着耳机,难道就是听这种音乐吗?
耳机悬在胸口,声音就没那么喧闹了,鼓点带着节奏,渐渐被她听出点味道来。
于是鹿时安终究没关掉它,就连回家煮面条的时候,也还跟着节奏摇头晃脑。
空荡荡的屋子因为这音乐而多了几分烟火气,好像也不那么寂寞了。
所以鹿时安任它循环播放,甚至当她都忙定了,打开电脑,看见右下角信封图标闪烁的时候,那喧嚣的乐曲也仍在耳边环绕。
是父母回邮件了。
上来就是鹿煜城和时念夫妻在欧洲的合影,燕尾服与抹胸裙,郎才女貌,岁月静好。
鹿时安嫉妒地嘀咕,“每次都秀恩爱……”
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照片上的父母,以慰思念。
【安宝,很高兴你能晋级,我们为你骄傲!复赛时我们或许可到现场,若不巧,也会委托朋友前往。唯愿切记,不可耽误正经学习,玩物丧志。加油!于你同在。父母,于维也纳】
鹿时安念了好几遍,嘟起了嘴。
她就知道,即便成功过关斩将,爸爸妈妈也不会有太大的惊喜。对于鹿氏夫妇而言,音乐上的成就已经太多了,小女儿这点荣耀怕是不值一提,更何况,还是鹿煜城最最看不上的流行音乐。
前面都是引言,“正经学习,不要玩物丧志”才是中心思想。
鹿时安趴在书桌前,手指把玩着打火机形状的播放器,发着呆。
金属的外壳,棱角分明,又冷又硬,可是宣泄出来的音乐却火热激烈。
她忽然生出个奇怪的念头来——
这难道也物似主人型吗?
*** ***
时已入夜。
小巷深处偶尔传来犬吠,混杂着方言浓重的呵斥。
荆屿坐在窗台上,嘴里叼了根牙签,把玩着粉红色的耳机。
真的是小公主吧?创可贴要用HelloKitty,就连耳机都是的进口品牌。
他自嘲地弯起嘴角。
如果不是他刻意接近,这样的大小姐,这辈子跟他应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世界。
荆屿低头,将粉色耳机塞入耳中,随手揿下播放键。
他愣住了。
耳机里的并不是想象中的英语课文,而是颇有年代感的流行音乐前奏。
吉他和弦低低地撩拨着。
荆屿拾起CD机,从上面小小的玻璃瓶能看见旋转的碟片。
果然不是教材附赠的碟片,墨绿的底色上两个黑色小字。
云生。
歌手的名字吗?
显然,鹿时安不小心把平时听的音乐CD给了他。
很快,前奏就过去了,耳机里传来低沉的男嗓,略带鼻音。
调子是上世纪末流行的调子,但不可否认,无论吐息还是咬词都堪称完美。
难怪鹿时安会喜欢。
就连他也喜欢。
这把嗓音,就像阅尽千帆仍满怀勇气的水手,在甲板上对着日暮的大海吟唱。
荆屿跳下窗台,弯腰从乱七八糟的杂物里翻出一只独立音箱来。
拔掉耳机、插上音箱,悦耳的男声就在夜色里弥散开来。
与夏夜繁星融为一体。
与静谧湿润的阁楼融为一体……
荆屿伏在书桌上,脸埋在胳膊肘里,静静地倾听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声音,直到——
哐,当。
CD机被砸在墙壁上,又落了地,吟唱戛然而止。
“谁让你听他的歌?!”愤怒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没等荆屿完全起身,一道红色身影已经冲上前,拾起地上的CD机,不由分说地扒开盖子,扯出里面的碟片双手奋力一掰。
碟片没有断,而是呈现出扭曲的形状,就像拿着它的女人脸上扭曲狰狞的神情。
荆姝攥着弯折的碟片,死死地盯着儿子,“你是存心要气死我吗?非要听歌,非要听他的歌?!”
因为愤怒,她胸口不住地起伏,脸颊不自然的红晕使她看起来分外歇斯底里。
“他,”长久没开口,荆屿的嗓子有点哑,“是谁?”
荆姝恨恨地将CD砸在地上,本该妩媚的桃花眼里满是忿恨,“你不就专门放来刺激我的吗?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落地的碟片面朝上,荆屿这才看见除了“云生”两个字之外,还印着个留长发的文艺青年,二十左右年纪,一双人畜无害的圆眼,像初生的牛犊。
而这双眼睛,如此熟悉。
荆姝顺着他的视线,又看见那张面孔,更是火上浇油,上前一脚踩住碾了又碾,恨不得将CD碾成粉末,准确地说,是将那个人和那把声音碾成灰。
荆屿坐在书桌前,冷眼看着母亲狂怒发泄,不出声,也不阻拦。
片刻后,荆姝累极,原地蹲下,双手抱着膝,突然埋着脸嚎啕大哭。
静谧的夜里,女人崩溃沙哑的哭声格外瘆人。
地板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是楼下有人在拿东西捅天花板。
紧接着,窗外传来房东的吼声,“荆屿,管好你|妈,不然现在就给老子搬出去!”
荆屿半垂着眼睫,眸光晦暗不明,终于起身,缓缓走到仍在哭泣的荆姝身边,蹲下,双手扶住她的肩。
几乎就在掌心触肩膀的那一秒,荆姝发出尖锐的抽气声,由低到高,然后浑身一僵,径直栽进了荆屿的怀里。
荆姝不矮,站直身子有一米七出头,但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抱在怀里的重量几乎像个未成年人。
荆屿将母亲放在单人床上,又替她打开风扇,拉上了布帘子。
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确定荆姝不会突然醒来又哭又闹,他才转身返回刚刚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不过是阁楼上用帘子隔出来的空间,维护一点可怜的隐私罢了。
他俯身,拾起地上的CD片。
折痕刚好在男人的脸上,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那双神采奕奕的眼,和没有棱角与攻击性的温润面庞,温和儒雅,与世无争。
歌手:云生。
那个年代的歌手总爱用化名,所以荆屿完全没想到云生是谁。但如果他早点看见CD上的人像,就绝无可能猜不到——因为他跟现在的鹿时安实在是太像了。
纯净的眉眼,圆润的五官,人畜无害的气质。
如同照着同一个模子雕刻出来的——
父女俩。
“鹿煜城,”他低喃,声音嘶哑,“鹿……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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