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淼的英语课。
鹿时安第N次看向手肘旁的某人。
是,没趴下睡,但也没睁眼,右手托腮,闭目养神了大半堂课,全然没把讲台上的班主任放在眼里。
察觉到李淼的视线第一百零八次落在荆屿身上,鹿时安悄悄地拿笔戳了他一下。
笔头才触到手肘,荆屿忽然睁开眼,眸子清寂,正对着她,哪有什么睡意?
鹿时安眼珠子转了转,示意他讲台上的濒临发飙的李淼。
荆屿面无表情地翻开英语书,就听见耳边她声音小小的,“是第三页。”
懒散地翻了一张纸,对着第三页,荆屿刚要合眼,余光看见她递了个张便签纸过来。
见他没接,她就把便签贴在他书页上,收回了手。
荆屿瞟了眼,黄纸黑色水笔字,字迹娟秀圆润,就像她本人。
上面列了几个单词,字母自然都认识,不过连在一起跟天书没区别。
他眉头微蹙,刚要扯掉,就听李淼点名,“荆屿,上黑板,我念你拼。”
……明显被针对了呵。
荆屿懒洋洋地站起身,正要去讲台上,忽然觉得衣摆被人扯了下。
他低头,只见小同桌拼命朝自己使着眼色,手在桌子底下用力扯他的衣摆。
荆屿不动声色,撕下贴在书页上的便签纸,握进掌心。
那只攥着他衣摆的小手这才悄悄地松了。
照李淼多年的经验,给十个单词,这小子能拼出一个都该谢天谢地,不料等他从教室后面走上讲台、检查黑板上的拼写时,才发现歪七扭八的粉笔字拼出来的单词居然……全对?
瞟了眼一边面无表情的荆屿,李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怀有成见,或许其实孺子可教?又或许……
“手张开。”李淼拿教鞭碰了下荆屿的手背,“这只手张开,里面是什么?”
见荆屿不听,李淼索性箭步上前扒开了他的手指。
果然!
李淼抖着黄色的便签纸,怒道:“这是什么?小抄?这叫作弊!性质恶劣,恶劣至极!”
那表情不像看见学生带了小抄,倒像是藏了把匕首,眼看就要杀人越货。
荆屿无所谓地笑了下。
李淼暴怒,抖着手里的小纸条,“不会就是不会,你作弊!这就不是学习好坏的问题,是人品——”
“我错了。”
李淼一愣,“你说什么?”
荆屿抬眼,神色仍是宁静,“我说我错了,要去走廊罚站吗?”
李淼还有满腹大道理没说完,被他这么冷不丁的服软弄得进退两难,“罚什么站!还能不让你听课了?回座位,下课来办公室!”
荆屿返回桌边,就看见她的小同桌像只小鸵鸟似的,把脸埋在课本里,显然是被吓坏了。
李淼虽然脾气不好,但授课水平没话说,不至于为了一个学生耽误课堂进度,所以这事儿就当是插曲很快就过去了,直到下课,他才冷着脸说:“荆屿,跟我去办公室。”
荆屿起身,跟在他身后,临走看了眼伏在课桌上的鹿时安,只觉得她连后脑勺都写着懊悔和沮丧。
还真是小公主,这点小事就怕了。
李淼带着火气,步伐气势汹汹,一看就知道又有人触了霉头。
隔壁班上的宁九刚好要去WC,走出门差点儿撞上李淼,再一看,跟在小李子身后的不是荆屿吗?顿时来了精神,比划着问他又干啥了?
荆屿毫不在意地一耸肩,就跟着李淼进了办公室。
放下笔记本,李淼喝了口茶,调整语气,语重心长地说:“荆屿啊,开学之前我就跟你说过,到我们班是你最后的机会,再给作没了,你就真没学上了。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没有。”
“没有?那我问你,让你们昨天回家背单词,你今儿个给我做这小抄,是什么意思?”
荆屿看了眼他手里的黄色便签纸,垂眸,“没记住。”
李淼抖抖纸,“就十个单词,要得了你半小时吗?你回家都在忙什么?要你养家糊口,还是要你端茶送水啊!”
荆屿没有再说话。
李淼见他不回嘴了,以为多多少少有点儿悔改之意,又接着说:“为了让你有个好的学习氛围,我都已经把班上最好的学生安排跟你同桌了,你要再不求上进,神仙也救不了你——”
“报告!”
李淼的话被打断,不悦地说:“进来。”
话音落下,一道纤细的身影就在办公桌边站定了,与荆屿并排,堪堪到他的肩膀高。
“鹿时安?有什么事吗?”
鹿时安揪着手指头,眼睛看着他手里那张黄色便签纸,鼓足了勇气,“李老师,那个便签是我写的,不是荆屿。”
李淼低头,看了眼纸条上的字,清秀端正……跟荆屿那狗爬似的字,确实天壤之别。他一时懵住,“为什么?”
鹿时安咬唇,“我——”
“我让她给的。”荆屿打断了她的话。
李淼看他,“你让鹿时安给的?”
“我想临时抱个佛脚,让她把生词列一下。”荆屿语气平淡,“也没想到您会点我上黑板去拼。”
李淼审视着他,这话好像没漏洞,但又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顿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你要真有心学习,鹿时安确实可以辅导你不少,但我希望你是真的有心悔改。”
荆屿垂着眼睑,“是真的。”
鹿时安和荆屿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李淼的脸上挂着老怀甚慰,仿佛千古难题一朝得解,失足少年总算要拐回正道。
而出了办公室的鹿时安一路快步,直到走出办公楼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仰面对着槐树枝,半晌才恢复白里透红的脸色。
“有这么害怕吗?”荆屿靠在树边,打量着她。
“……有。”一本正经,眼底还闪着波光,显然是吓得不轻。
荆屿唇角勾起,“那干嘛要来,他又没找你麻烦。”
“可是本来就是我给你的啊,不能让你一个人背锅。”鹿时安拍了拍胸脯,顺了顺气,“没事了,没事了……那个,对不起。”
荆屿反问:“对不起什么?”
“我给你的字条,害你倒霉。”
“你给我便签不也是为了免我挂黑板挨训,”荆屿看着她的脸色变化,顿了下,“不是吗?”
鹿时安润了下唇,小心翼翼地说:“……不是的呀。”
荆屿:“……”
“我是看你没听见生词,想让你带回家背……”
“那,”荆屿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摆,“你扯我衣服干什么?”
鹿时安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定格成一声叹息,小步走上前,抬起手,食指在荆屿的嘴角边一抹,然后把小拇指侧面的黑色展示给他看,“你脸上有笔印子呀。”
她大概是紧张的,手指冰凉。
从他嘴角蹭过的地方,触感鲜明,甚至她的手已经拿开了,那感觉却还在。
荆屿愣了下,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鹿时安没有听清,只好凑近问他,“你说什么?”
他抬眼,嘴角轻挑,“说你傻。”
“……”怎么还骂上人了呢 ??
“还愣着,走吧。”荆屿手抄在兜里,站在树荫下回头看她。
鹿时安愣了个神,忽然就想起丁蓝他们说的“像从漫画里走出来”。
——不光是漫画,还得是少女漫。
两人一前一后返回教室,半道上,宁九笑嘻嘻地蹦出来,把荆屿劫到一边,眼看四下无人,“你跟那个‘神吻过的’的丫头什么情况?”
“没情况。”
“少骗我,”宁九满脸机智,“你被小李子弄进办公室之后,小丫头在门口转了N圈,一副要为你赴汤蹈火的架势。”
荆屿愣了下,轻笑,“是么?”
宁九呆呆地看他,“你笑了?你刚是不是笑了?我说有猫腻吧,你还不承认,老实交代吧,你该不会真是冲着鹿时安来的吧?”
荆屿脸上那道笑容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上课了。”
宁九追在他身后喊,“听我一句劝,别招惹她——”
可荆屿罔若未闻。
*** ***
走廊上,丁蓝拐着鹿时安的胳膊,只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可怜的小鹿鹿呀,要跟那家伙同桌……如果他欺负你,你一定要勇敢说出来喔。我们都会替你做主的!”
鹿时安哭笑不得,其实荆屿真的不可怕呀,而且笑起来还有那么一点点温柔。
“你不知道,我找他换座位的时候他看我那个眼神,像我再多一句就要挥拳头了一样。吓死人了,为什么学校要让这种人转学过来——”丁蓝正抱怨着,突然觉得鹿时安的眼神有点儿奇怪,“鹿鹿,是眼里进沙子了吗?”
飞快地瞄了眼丁蓝背后的荆屿,鹿时安弱弱地说:“我只是、肚子疼,蓝蓝你陪我去WC吧!”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起丁蓝就往楼梯口走。
“肚子怎么会疼——”丁蓝一转身,冷不丁看见了可怕的某人,顿时返身扶住好友的胳膊嘘寒问暖,“贪凉吃坏肚子了吧?我陪你去——”
然而,路被荆屿给挡住了。
丁蓝:“……”不会吧,大佬这么记仇的?她就是吐槽两句而已,没恶意的呃。
鹿时安叹了口气,“怎么了呀?”
口气软软的,仿佛是在跟非常熟悉的人闲聊。
丁蓝差点要惊掉下巴,小鹿鹿呀,你面前的可是个连老李都敢正面刚的混世大魔王!这亲切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荆屿低头睨着丁蓝,“抽屉里的东西替你扔了。”
丁蓝一愣,才想起他指的是自己遗留在抽屉里的宝贝海报,撒腿就往垃圾桶那儿跑,“我的欧巴!!”
鹿时安转过脸,“你真把蓝蓝的海报都给扔了?”
荆屿眉都没动一下,“她不要了,不扔干什么?卖废品吗?”
“蓝蓝她只是不敢当着老师的面转移而已……”会被没收的啦!
“为什么?”荆屿问。
鹿时安被他给问愣住了,“什么为什么?”
“有什么不敢,”荆屿隔着玻璃窗看向抱着失而复得的海报大呼小叫的丁蓝,“有什么不敢的,他是老师,又不是军|阀。”
话虽是这么说……鹿时安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人跟人是不同的,就好比说这班上四十五个人,但敢顶着班主任的怒火睡觉的也就他一个。
“早上老师扔你的早餐,你生气了对不对?”鹿时安问。
荆屿微怔,“还好。”
鹿时安撇嘴,“好吧,就算是‘还好’,那也有一点点生气的。”
荆屿没出声,就当默认了。
“那些画报对蓝蓝来说,就好比早饭于你——是重要的东西,被人扔了会生气。将心比心,你也不该扔的。”
换个人来冲荆屿说教,绝对没机会把整句说完。可是鹿时安办到了,不光讲完了,甚至还收获了某人一句破天荒的——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鹿时安看着荆屿走进教室的高大背影,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这个对李淼都爱答不理的家伙,居然接受了她的劝诫耶!
雀跃地追在他身后跑了两步,她忽然顿住,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其实是有点儿毛病的。
欧巴的海报对蓝蓝来说当然是心肝宝贝,可她做的三明治对荆屿来说……
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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