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烨有点描述不清自己的心理状态，细究一下似乎夹杂了点儿害羞。然而人家符虞一脸正儿八经地给自己上药，脸上的表情不能更严肃冷漠，反而显得他的反应非常突兀。他心底一横，将脸向前凑了两寸，心想自己怎么还扭扭捏捏起来了，上个药，有什么好怂的？
然而这样一凑，两张脸的距离就更近了，闻烨甚至感觉符虞的鼻尖快要碰到自己的了，但是这会儿再退已经来不及了。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闻烨退不能退，只能心底疯狂地想要移开视线，让目光放空飘向远方，但是心底坚定的“不能怂”三个大字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视线，让他坚定不屈地盯着符虞的眼睛，而符虞则恍若未经，目光认真地落在他的伤口上。
“……疼吗？”符虞掂着他的下巴，一边上药一边突然问了一句。
碘伏上脸有一点凉，刺疼是有一点的，但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不如符虞停在他下巴上的那只手带给他的触感强，闻烨下意识回道：“有什么疼的，老子……”
“那你这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符虞声音冷清，截断了闻烨的话，他给最后一小块伤口上好药，却还没有松开闻烨的下巴，而是对上了闻烨的目光，左右转了转闻烨的脸：“可以去演革命烈士了。”
闻烨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少瞎瘠薄乱说，不要对烈士不敬。”
符虞没在意，他找了张纸，把用过的棉签包起来扔进垃圾桶，这才回到了闻烨的对面。
围观群众们有点遗憾地收回了视线。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之间有点尴尬而沉默，闻烨清了清嗓子，感觉自己刚才可能有点反应过激，努力想要挽回一点，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正好看见了符虞下巴上的淤青，没过大脑就问了一句：“你下巴疼吗？”
符虞皮肤本来就白，显得淤青更加明显，他单手拂过自己的下巴，在那块淤青上碰了碰：“你自己下手多狠，你自己不知道吗？”
虽然是问句，但他说得平淡。而闻烨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一件事上：符虞刚才摸下巴的手，是不是和摸自己下巴的手是同一只！这四舍五入不就是两个人的下巴有亲密接触了吗！
果然不应该让这个家伙碰自己，闻烨暗暗想道，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他原本的认知，并且还让他的心里生出来了一点奇异的感觉。
这天没法聊。他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好这一折腾，两个人的麻辣烫都好了，老板娘一手一碗端上来放在桌子上，大嗓门吆喝道：“两个加麻加辣，看不出来你们两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都很重口啊。我都不敢吃这么辣，不然第二天就得住厕所咯。”
闻烨：“……阿姨您多虑了。”
符虞：“我肠胃很好。”
老板娘哈哈笑着往后厨走：“年轻就是好啊！”
老板娘两句话把话题带尴尬，闻烨心想今天真是哪哪儿都不顺，吃个麻辣烫都得面对这种调侃。
符虞仿若未觉，非常自然地抽过两双筷子，给闻烨递了一双，闻烨迅速调整过来，也没感觉哪里不对，镇定接过筷子，两个人开始一边刷手机，一边头低着头地埋头吃麻辣烫。加麻加辣的效果不容小觑，不一会儿两个人的头上就都沁出了一点细密的汗，但是两个人都吃得十分冷静，似乎完全没有被辣到。
好久没来这家了，平时在家也不会吃这么重口，闻烨其实已经被辣的嘴皮子发麻，但抬眼看了一眼冷静自持的符虞，闻烨再次觉得……不能输。
直到一瓶冰可乐落在了他面前：“请你的。”
闻烨抬起头，一脸疑惑。
闻烨的双唇被辣得殷红，和他眼下的红痣相映成辉，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符虞一眼过去，心里一跳，不自觉地转开了视线。他拧开手里的可乐盖子，灌了两口：“不辣吗？”
闻烨其实已经被麻到快要感觉不到自己双唇的存在了，但还是嘴硬道：“小菜一碟。”
符虞：“哦，那你别喝。”
闻烨：……
不喝就不喝，谁他妈还稀罕你的可乐了！
半分钟后。
闻烨举着冰可乐，一口气灌了三分之一，然后像是得救了一样呼出一口气，注意到符虞投过来的视线，闻烨僵硬了一下，收敛起表情：“我就是渴了，你别多想。”
符虞：“……你高兴就好。”
闻烨：……操了，为什么和这个货说话总是落不到好？
吃完麻辣烫，两个人一起站在了学霸麻辣烫门口，闻烨娴熟地从口袋深处摸出了一包烟，递到了符虞面前：“嗯？”
符虞扫了他一眼：“我不抽烟。”
闻烨收回手，叼了一根在嘴里，含糊不清道：“你这个校霸，不合格啊。”
“单挑吗？”符虞挑挑眉。
闻烨惊了，差点没叼稳烟：“你这个人，怎么一言不合就要打架？”
符虞心想你这个德行还有资格说我，早上是谁见面第一句话就要单挑来着……不过到底没说出口：“校不校霸，不是靠单挑吗？”
闻烨点燃了烟，向着半空中吐出一口烟雾，嗤笑道：“单挑算什么，打群架一对十才是本事。”
符虞默不作声地后退了半步，然后偏过头低低咳嗽了一声。
闻烨转头看他：“你不是吧？”
符虞没理他，径直向学校走去。
闻烨顿了顿，心里暗骂了一句，还是把烟灭了，跟了上去。
开学第一天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下午董老师把全班当做高一新生，毫无感情地强调了一遍校规，然后让所有人站在走廊上，重排了座位。
之前大家的座位都是三人成虎，五人抱团，以自家老大为中心紧密包围，董老师重新排座位可不管你是哪儿来的，完全是随机配对，于是李源兴旁边坐了楚新的小弟，陈瑜和符虞的跟班面面相觑，而为了能让这群问题少年们被镇住场子，符虞和闻烨被肩并肩地安排在了班级的正中央。
整个班级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肃静气息。
董老师很满意这种效果，点点头：“好了，座位就是这样了，以后大家都是高二十班的一家人了，不求你们相亲相爱，只求你们能动嘴就不要动手，动嘴之前也先想想，旁边这个人是上课给你打掩护，下课一起上厕所的同桌。”
大家一阵躁动。
闻烨心想董老师可真是非常与时俱进，能及时调整自己的心态，这种“只求能动嘴就不要动手”的班级目标也真是前所未闻，十分有趣。他单手撑着半边脸，懒洋洋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同桌：“下课一起上厕所吗，同桌？”
符虞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
“帮我打掩护吗？”闻烨再接再厉。
符虞干脆没理他。
于是闻烨举起手：“董老师，我的新同桌表示不会帮我打掩护，也不和我一起上厕所，怎么办？”
董老师：“班长和副班长请以身作则，做好班级的模范带头作用。”
闻烨长长地“哦——”了一声：“遵命，董老师。”
然后转过头看向符虞：“符虞，听到了吗？”
符虞：……
换完座位时间也不早了，附中管得不像是其他学校那么严格，下午两节课后就是四十分钟的大课间，紧接着是自习。下课铃声响了以后，董老师就走了，闻烨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诚挚地发出邀请：“新同桌，一起上厕所吗？”
本以为符虞不会理他，没想到符虞跟着他站起身来。
闻烨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符虞向着门口扬了扬下巴，眉目间有点不耐烦。
这货不会真的想和自己一起上厕所吧？
大家也都意识到了这两人的不对劲，都停下了手里的事儿，向着教室正中间投来了视线。
几秒钟后，两位大佬肩并肩地一起出了教室门，向着厕所的方向去了。
李源兴：“卧槽，这他妈以后真的要一起上厕所了？是不是还得手拉手？”
楚新的表情有点扭曲：“可他妈算了吧，没长手还是没长脚？难不成还要帮忙……”
他的话没说完，但是做了个大家都懂的扶的动作，男生们发出一阵哄笑。
班里的女生不多，总共也就五六个，也不是什么乖乖女，丝毫不避讳，张之卉爆发出了一阵大笑：“不是，我这可是男同桌，我们是不是要约定在厕所门口见啊。”
大家都在嗤笑，但是之前针锋相对的气氛却在这种笑声中不知不觉消散了一点。
闻烨不是真的去上厕所的，他走到厕所门口，回头看向符虞，挥挥手：“模范带头作用做到这里就可以了，我走了，你自己去解决吧。”
“你去哪里？”符虞突然开口。
闻烨头也不回：“雨女无瓜。”
大课间之后是自习，闻烨向来不会参与自习课，娴熟地翻墙出了学校，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个地址。
新领了校服以后，闻烨顺手就披在了身上，校裤则是塞进了书包。附中的校服太有特色，又是滨城名校，人人都认识，出租车司机打量了一下闻烨，而他报的地址又是著名的富人疗养院，没忍住道：“小同学，这是家里有人生病了吗？”
闻烨低头翻着手机，不置可否。
司机有点话痨，闻烨不搭话，他也能自己聊下去，还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闻烨眼睛下面的伤口，觉得这么漂亮的一个男孩子脸上带伤，八成是因为被同学们欺负了，拐着弯出言安慰道：“希望你的家人早点好起来啊，哎，现在的孩子们也真是的，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我女儿比你小一点，还在上初中，一心想考附中，说她们学校校风不好，霸凌也严重，附中有个叫闻什么……闻烨的学长很出名，有他在，附中就很安定来着。小同学啊，被人欺负了不要忍气吞声，要还手，这样别人才不敢欺负你，实在不行，就去找那个学长帮忙。”
闻烨冷不防被cue到，一开始还想笑，结果听到后半句，他突然有点愣神。
什么时候竟然传出来了这种风声吗？
下车的时候，他用微信扫码付款，大叔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机，结果看到付款信息上赫然两个大字。
闻烨。
大叔：“……你就是闻烨？”
闻烨一顿，深藏功与名道：“祝您的女儿考个好成绩。”
他打开车门准备扬长而去，没想到大叔盯着他名字的两个字看了一会儿，摇摇头叹了口气：“哎，这年头的校霸不好当啊，还不是会被打。”
闻烨：？？？？
这剧情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出租车掉个头开走了，闻烨摇头失笑，站在路边，又习惯性地摸出了烟，打火机在手指间转了个圈，然后冒出火花。
烟雾飘渺，他逐渐从刚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正如董老师所说的那样，总得知道是为什么。他思前想后，这一切的源头，恐怕有且只有可能是在这里了。
他抬起头，想要再吸一口烟，结果脑子里突然想起来了符虞的那半步后退和一声咳嗽。
顿了半晌，闻烨把只抽了两口的烟掐灭，扔进了垃圾桶，转身向疗养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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