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吹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甜香。
年璟看着摆在青石台正中的棺材,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
他不是没见过棺材,也不是没有见过尸体,只是如今这个情况实在是太过诡异,让他还有些恍惚的精神一瞬间回神,同时头皮一阵发麻。
那具棺材通身漆黑,将周身所有光亮都吸收殆尽,只剩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这个……这个这个……不会是,那个,棺材吧……?” 长久的静默之后,小舞咽了口唾沫,终于忍不住了,“里面……里面有死人吗?”
小舞不像年璟,在化形之前也没有接触过人类,所以虽然知道棺.材的作用,也对这些东西有些忌惮,但还是远远没有那种普通人见到这类阴森森的东西的条件反射似的恐惧,所以在被吓了一跳之后,倒是她回神得要快一点——
当年璟还处在嗲毛状态下脑子里循环播出各种诈尸惨案的时候,小舞已经绕过呆站在那里浑身僵硬的他,走过一排排青石铺就的地砖,站在了那棺材旁边。
黑漆漆的棺材下还垫着一块白玉模样的玉台基座,加上玉台,棺材整个几乎到了小舞胸口的高度,而年璟只看见小舞几步踏过青石砖,只往那棺材边瞟了一眼,便愣住不再动了。
他心中担心,尽管看着眼前的棺材还是有点虚,但仍然迈步朝小舞走去,直到走到她身后。
“……阿璟。”半晌,前面才传来小舞的声音,她听上去似乎有些迟疑,“这棺材……没有棺盖。”
听到这一句,年璟本来就紧张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他哑着声没有做出回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里建设,才又往前踏了一步,站在了小舞身旁。
他鼓足勇气屏住呼吸往棺材里看去,已经做好了看到任何诡异画面的准备,然而下一秒却也愣在了原地——
棺材确实没有棺盖。
里面却也没有尸体,同样没有什么恐怖的东西。
只有一朵静静开着的彼岸。
像所有彼岸花一样,它仰头向着天空张开纤细的花瓣,形态脆弱而坚韧,然而它的颜色却与其他任何的曼珠沙华都不相同,不是纯粹的白,也不是完全血色的红,而是在纯白剔透的花瓣上突然绽出一点血迹,就像凝脂般的肌肤上突然溅起的点点血痕,看起来触目而惊心。
看见它,年璟心头一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到全身都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那枝彼岸花似乎有一股神秘而强大的魔力,不论是不蔓不枝的绿色茎条还是每一段弧度都恰到好处的花瓣,都释放着蛊惑人心又强大无比的威压。
年璟咽了口唾沫。
随后,他感到自己又往前跨了一步,伸出了因渴望惊惧且紧张而略微有些颤抖的手,缓慢地、迟疑却又坚定地想去触碰曼珠沙华的花瓣——
白雾迷蒙中,少年的手指修长而白皙,遍体血痕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就像通人性似的,试探性地伸出了自己一缕花瓣,两者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不过一寸——
突然,一只手从漆黑的棺木中伸出,稳稳地扣住了年璟皓白的手腕!
年璟头皮一炸!
他咬紧了嘴唇才让自己没有叫出声来,心脏开始疯狂跳动起来,鸡皮疙瘩顺着被扣住的地方一路蔓延到头皮!
忍着惊惧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试图召出武魂,却发现一股无比强大的气场早已蔓延过了整个山头,他连一根睫毛都动不了了。
他心中又怕又急,暗中使劲想让自己的手臂逃脱那只手的限制,却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一只手从棺材里探了出来,五根手指抠住棺口,本就苍白的手指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上面没有风干的褶皱,也没有青黑的尸斑,只有淡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无处遁形。
——这不是一具尸体的手。
年璟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勉强镇定了下来。
小舞仍然现在他身后,估计也是因为那股强大的威压无法动弹,两人只得一动不动地木头人似的立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原本空空如也的棺材里,慢悠悠地坐起一个人来。
·
绵绵的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的,水汽和着雾气在年璟银色发丝上结成一小粒一小粒白糖一样的细小水珠,温度似乎有些下降。
但年璟没工夫去管这些,他看着从棺木里坐起来的那个人,一时间有些失语。
那人已经松开扣住他的手,放开了对他的钳制,然而他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动弹不得。
那人微低着头,酒红色的长发垂在脸颊前,被主人伸手不耐烦地向脑后一撩,便露出光洁的额头,或许是因为莫名被吵醒,还遇见了这种湿漉漉的天气,她眉头微微皱着,明显流露出不悦的气息,抬眼朝两人望过来。
一双很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
——莫九朝。
年璟记得她,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年璟对莫九朝的印象非常深,那是他三十级到星斗大森林猎取魂环的时候,他和小舞设计被二明带走,等他凝聚完魂环后,再睁眼看见的就不再是二明,而是代替二明为他们护法的莫九朝。
此人是小舞的朋友,看来和大明二明也关系匪浅,但身份不明,不知道是人类还是魂兽,目前看来是魂兽的几率大一点,就是不知道本体是什么——第一次见面就给了年璟好大一个下马威,年璟想不记得都难。
但是眼前这种状况,显然完全超过了年璟和小舞能够想象和理清的范畴——
星斗大森林中央,位于另一片空间的已经被灭族的云魇雪豹六百年前的族地,开着死亡之花的棺材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莫九朝抬头便看见了年璟,看到呆立在原地满脸震惊的银发少年,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眉头稍微有所松动,又往后,见到了同样站在原地的小舞。
她脸上还带着十三岁孩子的稚嫩,长长的蝎子辫直垂到小腿,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写满了惊讶,还有一丝乍然见到莫九朝的不知所措,看起来自有一股傻乎乎的可爱。
莫九朝紧皱的眉头松开了。
她撤下自己散发的强大威压,将自身危险的气息收拢来敛于自身,虽然这样让她看起来更为凌厉了,但至少待在她身边的人不会被她的气息压制得动弹不得。
年璟只觉得身上一轻,刚才那种泰山压顶的压力潮水一般退去,他身体一震,伸在半空中僵持着的手臂啪地一声放下,一瞬间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汗湿了,衣服粘糊糊地贴在身上。
小舞也发现自己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但她没有动,仍然站在原地看着坐在棺木里的莫九朝,眼神惊喜中还带着点迟疑。
莫九朝丝毫没有要从棺材里面出来的意思,反而就这么懒洋洋地坐着,这种情况下她明明比两人都要矮上几分,但气势上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强势。
微微仰起头看着小舞,她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小舞儿。”
小舞眨了眨眼,才从猝不及防遇到莫九朝的事情里缓过来:“阿九?你……你怎么在这里?”
莫九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往后轻轻一靠,后背由棺材内壁撑着,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小舞惊喜地往前跨了一两步,绕过年璟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迟疑,但她还是没忍住,最终还是走过去贴着棺材站住了。
年璟本来想拉她,但以莫九朝的实力,就算真要做什么他也是绝对拦不住的,所以还是站住了没有动作。
就见莫九朝微微直起身子,伸出苍白的手揽住了小舞后颈,将人往下压了压,在小兔子顺从地低下头来之后,仰头在她额头轻轻地印上了一个吻。
小舞又眨了眨眼,身体晃了晃,却还是没有站稳,软软地向前扑去,被已经起身的莫九朝稳稳当当地接在了怀里。
将昏睡过去的小兔子打横抱起来,莫九朝瞟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年璟,恶趣味地勾了勾嘴角,仍然没有踏出棺材的意思,又懒洋洋地坐下了,将人在自己怀里仔仔细细地放好,这才抬眼向年璟看去。
被凉凉地看了一眼,年璟一个哆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对莫九朝躬了躬身,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莫……莫前辈。”
莫九朝点点头,“嗯”了一声,对着年璟,她脸上的表情罕有地比较和颜悦色,看着仍然满脸疑惑的少年,她将小舞往怀中拢了拢,慢悠悠地开口道:
“怎么,在这里看见我很惊讶?还是——
真不认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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