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金离得远,加上是背对着后方,所以没注意到老槐树那头的动静。不过幼银走到田里,然后小声抽泣的声音倒是听到了,便赶忙回头看:“你咋又跑过来了,不是让你好生歇着?”
幼银没想到被三姐听见了,赶忙放下擦眼泪的袖子,小声道:“我歇够了,来帮三姐一起收稻子。”
可幼金看着她偷着苍白的枯黄小脸,哪里肯相信?回头瞥了眼从老槐树方向走往地里的月长禄,幼金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爹去赶你下地的是不?”这月长禄也忒不是人了!幼银不过九岁,就算到地里割稻子又能割得了多少?就算是女儿也是他的种不是?有必要这般祸害死自己的女儿吗?
幼金“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丢下手中的镰刀便往老槐树那头去了。月大富等人收割的是老槐树那头的地里的粮食,幼金姐妹则是这头。
走到老槐树边上,在距离月大富还有十数米的距离便停了下来,然后大声喊到:“爷!这天儿太晒了些,幼银晒得头昏,又没有草帽,能不能让她歇会儿?”幼金刻意喊得很大声,附近地里干活的人都听见了,还有几个好事儿的有意无意地瞥眼过来瞧热闹。
远处的幼珠三姐妹听到三姐喊说四姐晒得头昏,便都提着篮子“噔噔蹬”地跑了过来围着幼银看:“四姐,你没事儿吧?”
月长禄刚才把二女儿收拾一顿,才见父亲的脸色好看些,没想到大女儿这么快就有胆子来讨人嫌,害他在父亲面前没脸,便恶狠狠地骂到:“满地都是干活的人,怎得就你们一个个娇气,才多久就要歇?”
大庭广众下,幼金倒是不怕月长禄动手,毕竟月家人都有一个毛病,就是爱面子,便大声应到:“妹妹今天早饭就没吃,奶又说家里没有草帽了,这日头毒得很,幼银还小,扛不住也是有的!”
“我说大富叔啊,几个孩子还小,小姑娘家家的能干多少活?就让她歇会儿呗,这要是晒坏了,不还得你们大人操心?”挨着月家田地的是月家同族的地,那家的媳妇听完幼金的话,便帮着说了一嘴:“这秋老虎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带着草帽都晒得头痛,那幼银才不过八九岁的年级,哪里扛得住?”
被那后生媳妇这般一说,附近几块地里的人也都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头戴草帽的月大富父子。月大富干瘪的嘴开合了两下,看着别人有心的目光,不由得觉得嗓子一阵干哑,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双唇,好一会儿才开口应到:“那就让她歇会儿吧。”
“哎!谢谢爷!”幼金笑着大声谢了月大富,然后又感激地看了眼方才帮自己说话的婶子,才回到地里又把幼银薅了出来:“你好生歇着,可不许出来晒了。”
幼银被她一把按在老槐树树根底下坐着,仿佛地里长出针来扎着她一样不安地扭动着,脸上有些为难与惊慌:“可是三姐,要是爹......”
幼金用力地将人按住,让她安心坐在树根下,小声说到:“爷跟爹都是爱面子的人,方才那么多人都听着了,爹就算想过来说你,爷也不会让他来的。”幼金对月家人的秉性可以说是摸得一清二楚。
又分别给三个妹妹都喝了几大口水,交代了一番:“若是觉得日头毒了,便找阴凉地方歇会儿,可不要晒坏了知道不?”
幼珠、幼绫、幼罗三人齐齐点头:“嗯!三姐,我们知道了!”然后便又牵着手往已经收割过的
听完三姐这般说,幼银才微微安心坐下,幼金见她不再闹腾,又交代她坐在这顺道看着不远处捡稻穗儿的幼珠三姐妹,才拿着镰刀继续回去割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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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月家同族的地里,月长禄同宗的堂兄弟月长和有些责怪地看了眼自家那个爱出头的媳妇周氏,低声道:“你好端端地去招惹他们干甚?那一大家子是怎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虽然月大富很喜欢在村里人面前充大头,可都是住一个村里的,又住得近,加上自家早早过世的老爹当年跟月大富之间也有过一些纠葛,月家那几个丫头在家里有多不受待见在村里也不是什么秘密,这自家婆娘还上赶着帮她们说话,可不是要得罪月大富了嘛?
“我就是瞧不惯他们一副女娃子就是累赘赔钱货的模样!要是没有女娃子,哪里有人给你们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周氏也是个厉害的,不屑地撇着嘴,低声骂到:“你看看那几个丫头,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几岁的女娃娃到地里干活连顶草帽都不舍得给她们戴,再看看月家那几个带把儿的,一个个跟城里人一样穿细棉衣裳当老爷一般,都是你们月家的种,这心眼也是偏到没边了!”
话说得狠,不过手上的功夫也没耽误,手里的镰刀下得快,不过说着话间就又割了一片稻子。
见自家婆娘越说越起劲,嗓门也越来越大,月长和赶忙拉住她:“得了得了,说你一句,你还唱戏一样唱起来了是吧?”佝偻着站到自家婆娘身边,小声道:“我知道你心善,可那月家老婶子可不是吃素的,你别为了几个丫头得罪人便是了。”
周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撇撇嘴,答应了下来:“我省得。”
***
一个小闹剧毫无预警地开始,然后就这般快速翻了篇,日头越升越高,火辣辣的日头晒在人身上直发疼,好不容易熬到了午时左右,被打发出来送饭的幼宝才提着两个罐子摇摇晃晃地从村里出发。
每年的抢收时节,农人们为了节省时间,大都是在地里将就着用些扛饿的粮食,歇息片刻便又要继续干活。等幼宝把饭食送到的时候,幼金身上的衣裳已经全被汗水浸透了,葫芦里的水也都已经喝完了,干哑得跟要冒烟一般的嗓子也有些微微发痛。
将瓦罐放到老槐树底下,然后朝着地里喊到:“爷、爹,吃饭了!”又转头喊几个姐妹:“三姐、珠珠,吃饭了!”
在树根下歇息的幼银则帮着幼宝很快将瓦罐里的饭食盛了出来,抢收是十分累人的高强度工作,一般人家在抢收的时候也都咬咬牙添点荤腥给家里的壮劳力补充体力,老陈氏自然也要为月大富好好补补。
月家众人围成一圈坐在老槐树底下,两个短工接过幼银递过来两碗半稀的粗粮粥,笑着道了声谢。幼宝则将背在背上的包袱解了下来,里头放着的是今天中午的面饼子。
老陈氏在这种偏心的小事上做得可以说是酣畅淋漓:幼宝临出门前,老陈氏手里拿着烧火棍指着幼宝恶狠狠地教育了一顿:“这两张饼子是你爷跟你爹的,你们几个一人半张饼子,要是让我知道你敢乱分,可就等着吧!”
幼宝想起奶挥舞得虎虎生风的烧火棍,自然不敢有些许违背:先将两张掺了不少白面的肉馅饼子递给月大富跟月长禄,然后再给两个短工一人一张黑乎乎的粗面饼子,最后才是给幼金等五个出来干活儿的姐妹们每人半张饼子。
两个短工接过黑明饼子,互相看了眼对方之后,便不再说什么,就着半稀的粗粮粥吃着拉嗓子的饼。几个孩子都已经习惯这种待遇,也没说什么,接过饼子就开始吃,幼金接过黑面饼子,又掰了一半出来递给幼宝:“幼宝,你也吃些。”
幼宝乖巧地摇摇头拒绝:“三姐你吃,我在家里吃过才出来的。”三姐在地里干活辛苦得很,自己饿肚子倒还好,要是三姐饿肚子可就没力气干活了,说不定又要惹爹生气,又要打三姐也说不准。
幼金直接将饼子塞到幼宝空荡荡的手中,笑着咬下一口粗剌的黑面饼子:“我还不知道你?快些吃吧!”平日里自己在家护着几个妹妹,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今日没有自己护着,老陈氏还能有饭给幼宝吃?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幼宝也确实是饿了,眼眶红红的看着三姐,然后用力地点点头:“嗯!”幼金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她这几个妹妹什么都好,就都有一个毛病:泪窝浅。动不动就要哭,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小孩子嘛!
众人吃完午饭后,幼金便笑着跟月大富打商量:“爷,要不让幼银帮着幼宝把罐子碗筷啥的拿回去,顺道再装些水来?这大热天儿的,大家干活没水喝可不成。”幼宝身子弱,提着这么些东西过来估摸着也累得够呛,正好幼银在这也怕碍了月长禄的眼,倒不如让她回家一趟,也能歇一歇。
月大富吃完饭后,坐在老槐树下抽了几口旱烟松松乏,听幼金这般说,眯着双眼盯着手足无措地站在她身后的幼银,然后长长吐出一口白烟:“早去早回。”
“哎!知道了!”幼金笑得灿烂,乖巧地点点头,然后将幼宝带来的瓦罐等物件儿分了两份,姐妹俩一前一后背着瓦罐,提着葫芦便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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