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家因着花了一大笔银子出去,但是家中又有三十亩地的粮食等着收割,便还是咬咬牙花了些银两雇了两个短工回来帮忙。
兴许是老天爷也知道农人们要秋收,十分赏脸地给足了阳光。秋日微凉的清晨,东面山坡上才泛出鱼肚白,翠峰村里头家家户户却都已经携家带口,扛着农具往村外头的田地去了。
农家少闲月,农家的孩子也早当家,不过四五岁、走路还有些蹒跚的孩子也都慢悠悠地跟在大人后头,提这个篮子往地里去捡稻穗儿,一个豆丁大的孩子一天下来也都能捡一斤半斤稻穗儿,对于本就缺粮的人家而言,多多少少也算是个进项。
早些年月家因着家中境况好,加上月大富也不在乎这点子粮食,况且拿这么点粮食换个好名声也是只赚不赔的打算,便都没拦着村里的小孩儿上自家田里捡。
老陈氏却一直很心疼那些粮食,不过以前因着月大富说一不二的性子,也只能咬咬牙忍了。可如今自家几乎所有家底儿都被掏空了,老陈氏都恨不得把一个铜钱掰成八瓣用,哪里肯让别人家把自家地里的粮食捡走?
因此今儿个一早便都给幼珠、幼绫、幼罗姐妹准备了篮子,阴毒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打了个转儿,恶狠狠地恐吓道:“今儿个不把篮子装满,晚上就不许吃饭!” 幼金与幼银则是要做主力到地里去收割稻子的,老陈氏便也恶狠狠地瞪了眼她俩,然后才没好气地扭着屁股去给月大富喝水用的葫芦灌了满满一大壶井水。
幼宝因着刚出生时被老陈氏用水桶差点溺死,虽然后来救了回来,不过身子终究是差了些,倒是幼珠身子强健些,也没落下什么病根儿。因此幼宝便被幼金求着老陈氏,才留在家中照看小九,还要帮着小陈氏做午饭。而被打发到地里去捡稻穗儿的姐妹三人也只得提着篮子赶紧跟在幼金身后去地里干活儿了。
此时日头还未出来,略带了一丝寒意的秋风吹在人身上也不觉得难受,反而还将早起的困意都吹跑了,幼金精神抖擞了许多,带着三个妹妹到了地里后,又叮嘱了好一番:“不要跟别人家的孩子抢知道不,幼珠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幼绫幼罗,不能让妹妹们往河边去可知道?”
幼珠认真的点点头:“三姐,我会照顾好小七小八的。”幼珠今年虽然才七岁出头,不过她从五岁那年开始,也是提着篮子跟在大人后面捡稻穗,倒是小七小八,今年都是第一回来,幼金才免不得一番操心。
幼金看着幼绫幼罗乖巧地跟在幼珠身后去已经收割过的田里寻找稻穗后,便也暂时放心,拿着镰刀走到已经割了小半垄稻子的幼银身边,两姐妹前后脚站在一起弯着腰埋头抿着嘴,一言不发地割起稻子来。
日头爬过山坡,从一个鸭蛋红一般散发着柔柔的光的小日头到发射灼热光芒的毒辣日头其实不需要多长时间。日头出来不过一个时辰,在地里收割稻子的人们已经个个汗如雨下。
眯着眼看了看在东边山头不远处的日头,幼金挽着洗得发白的粗麻布衣裳袖子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然后又看了眼幼珠姐妹三人还在不远处捡稻穗,便继续埋头割稻。
幼金打小就在月家操劳各种活计,况且现在还不到最热的时候,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倒是已经被幼金远远落下的幼银有些吃不消了,原本弯腰割着稻子的她突然坐了下去,然后小声地喊到:“三姐......”
原本还在埋头割稻子的幼金听到一声虚弱的声音,赶忙回头一看,原来是被这毒日头晒得两眼发花的幼银已经瘫坐在地,有气无力地喊了她一声。
幼金赶忙将手里的镰刀放下,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到幼银身边一把将人背了起来走到田边的老槐树树根下才将人放下,又取了清晨出门时背着的一葫芦水过来让幼银就着喝了几口水,将她枯黄的小脸上的汗珠一一拭去:“幼银,还好吧?”
月家这几个女儿,除了幼金因为是老大,加上当年月长禄盼了两年才盼来第一个孩子,所以她刚出生的时候没被老陈氏虐待过,虽然是瘦弱了些,不过跟几个妹妹相比,她已经强壮许多了。
幼银浑身无力,背靠着老槐树,在阴凉处倒是渐渐缓过气儿来了,露出一丝无力的笑:“三姐,我没事,歇会儿就好了,你快去收稻子吧!”幼银生怕三姐在这陪着自己,一会爹看见了要过来骂三姐。
幼金见她这样,便知她肯定是中暑了,不过幼金也知道幼银说的有道理,她与幼银被分到的稻子如果今日没割完,想必今晚的饭也是没着落的了:“那你在这好好歇着,头若是晕就不要乱走动,多喝些水。”然后便又回到田里继续割稻子。
田的另一头,月大富远远就瞧见了幼金这边的情况,虽然没说什么,不过瞥了几眼过去,不满的情绪表达得恰到好处。月长禄这么些年早就养成了敏感暴躁的性子,父亲的异样他也注意到了,顺着月大富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两个赔钱货偷懒儿躲到树下乘凉去了,立马便想过去教训那两个赔钱货一顿。
“老二你干嘛去!”月大富并不心疼两个不值钱的孙女儿,他只是怕儿子在外头教训孩子让村里人看了笑话:“四处都是人,来来往往的,别胡来!”
月长禄自然也听懂了父亲的意思,面色阴郁地点点头:“爹,我只是去喝口水。”
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月大富便不再说什么。
***
那头,月幼银才歇不到半刻钟,月长禄便阴沉着脸过来了,其实月长禄原先皮相长得不算差,不过是八九岁的时候调皮,不小心在眉心上一寸往耳朵方向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毁了容。也是因为如此,月长禄的性子变得越发阴沉,整日阴恻恻的脸看着有些瘆人,所以后来说亲说了好几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都没成,后来老陈氏也是瞧着苏氏模样还算周正,才花了一两银子的彩礼,从苏氏大伯手上把苏氏“买”了过来,月长禄这才算安了家。
月长禄好容易才娶了个明眸亮齿的媳妇儿,加上苏氏眼里有活,手里勤快,刚成婚那年老陈氏对她也算满意,小夫妻日子过得也算十分美满。可后来过了两年,连比苏氏后进门的弟媳都已经生了孩子,苏氏的肚子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老陈氏的脸色便变得越来越难看,月长禄脸上好容易才消失了些许的阴郁又重新回来。
直到成婚第三年,苏氏的肚子才传出好消息,然后生下了幼金。那时候月长禄觉得只要妻子能生,早晚都能生到儿子,所以对幼金也还算得上是喜欢,可这几年苏氏的肚子是鼓了又消、消了又鼓,连着生了六胎七个女儿,却还是没有儿子。老陈氏的脸色一年比一年难看,月长禄的脾气也一年比一年差,在苏氏生下幼珠幼宝这对双胞胎后,月长禄便开始家暴苏氏,发展到如今,只要稍有不顺心的事或者在外头受了什么气,回来不是打苏氏便是打几个女儿。
因此幼银一见到父亲阴沉着脸向自己走来,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然后怯怯地喊了声:“爹。”
月长禄一把拿起老槐树下老陈氏为他们准备的葫芦,先是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水,然后将葫芦盖好,一把砸到幼银身上,压低声音骂道:“一天天除了吃就是偷懒!再不干活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幼银虽有防备,可是月长禄砸过来的时候她也依旧不敢反抗,被水壶重重地砸到自己的大腿,幼银当即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不过也不敢说什么,颤巍巍地扶着老槐树站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刚才割稻子的那垄田边上,看父亲注意不到了,才伸手擦干净脸上哗啦啦流下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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