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他的耳尖飞快地蹿上一抹红,所幸有方才的急跑惹出来的红晕遮挡,这点红并不算突兀,也没让谢纨觉察到。

    谢裴文移开目光,专心走路:“不必谢,不过是举手之劳。对了哥哥,裴文很好奇,你为什么突然愿意去上学堂了?从前你一出家门就拐去斗鹅场,夫子成天来告状,不过好在母亲他们都舍不得罚你……”

    谢纨松开了他的手腕,随口道:“只是突然想到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怕欢喜过了头,就容易乐极生悲。”

    谢裴文不知他从哪里体会到的这一感悟,明明这人十几年来都活得顺风顺水,不知悲为何物。但他面色不改,依然温和地应道:“是这个理。”

    谢纨今日既没逃课,也没姗姗来迟,夫子尚且还没来,他却已经坐上了位置。他那一群狐朋狗友一见到他就立刻围了上来,周易禄嘲讽道:“哟,舍得来学堂了?我都快忘了我们无忧长什么样了。”

    惠忘舒接口道:“谢纨,还是你家人疼你,我前几日装病,我娘请了大夫,那不识趣的大夫说我没病,我差点没被我娘打断腿。不像你,一请假一个月也没人训你。”

    谢裴文开口替谢纨辩解道:“哥哥确实是病了,昨日才转好。”

    “哟,无忧哥哥。”周易禄勾住谢纨的肩膀,刻意换了一腔浪荡调,“你哪病了,什么时候还收了这么个小弟弟?都不与我们说,你是不是不当我们是兄弟,嗯?”

    乔寄凡姗姗来迟,远远就见谢纨的桌椅边围着人,他连走带跑地飞进去,连书箱都来不及放下,人就已经凑到了谢纨跟前。

    他激动地语无伦次:“无忧哥,你终于来了!前些日子我去府上拜访,祖母说你病得很严重,不能见我,还带我去庙里给你祈福……吓死我了,还好你好了。”

    周易禄这才看向谢纨的眼睛,问道:“真病了?我还以为你是嫌天热,又不愿意来上课了。”

    谢纨笑骂道:“我嫌天热也不能在家躺一月阿,你见我这一月有招你们出来玩吗?”

    “这倒是。”周易禄说,“我还以为你忙着去讨好你那位未婚夫了,没空搭理我们。”

    他说到盛殊,谢纨的脸上的笑凉了凉,好在此时夫子夹着书走了进来,各学生便尽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夫子今年五十有五,成立这个学堂已有三十载,朝中有许多年轻官员,都是受他启蒙的。夫子捋了捋自己掺白的胡子,不紧不慢道:“无忧,别来无恙,你的《古文观止》念到哪了?”

    “学生愚昧,这一月皆荒废了,昨晚囫囵扫了一眼,已看到《阿房宫赋》。”

    夫子显然只是随口一提,并未对这个交钱来混日子的学生有丝毫的期许,只等他回答完再名正言顺地训他一回,不曾想谢纨竟真的认真答了。

    夫子接着问:“可有心得?”

    “无甚心得,学生只觉这西楚霸王是意气用事,始皇帝即便奢糜腐化,劳役百姓,但这阿房宫毕竟还是费心费力地建成了,项羽这一怒,烧的是阿房宫,毁的却是老百姓们的心血。”谢纨好歹比他们多活了许多年,在皇帝身边待久了,耳濡目染也能学到一些,所以说的很流畅,半点不卡壳,“这让学生想到了云庄先生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夫子包括下边一排学生都愣住了,特别是周易禄,一脸“这货居然也会讲人话”的惊讶。

    夫子虽然激动,但毕竟年纪大了,不好在众学生面前表现出不稳重的样子,所以他只能笑着捋一捋胡子,随即满意地点头道:“还知道云庄先生了……你能悟出一些道理,总是好的。有进步,老师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坐吧。”

    谢纨在众人情绪众多的目光中落座,乔寄凡悄悄给他鼓了个小掌,然后隔空用气音喊话道:“无忧哥,你真厉害!”

    谢纨立刻竖起了自己的大尾巴,他本就不是个乐于自谦的人,哪怕从别人那里耳濡目染了几句客气话,但那也改变不了他自恋的本质。

    周易禄伸手压下了他那无形的大尾巴,悄声说:“你这一病就是一月,可是在梦里得到了哪位先师的真传?还是哪位神仙将你敲开悟了?说好一起年年落榜的,你却背着我偷偷念起了书!”

    “我就昨晚稍微看了看,谁知道一看就懂,可能我就是那种天之骄子吧,又或许是个文曲星下凡,谁知道呢?”

    “你就贱吧你。”周易禄轻轻推了他一把,笑骂道。

    这一堂课谢纨听得颇为认真,夫子放他们去休息前还特意点名又表扬了谢纨一遍:“许久未见,谢纨比从前乖了许多,你们那几个不学好的,今后也要向他学习。”

    夫子捋了捋下巴上的须发,满眼都是慈祥的笑意。从前都是谢纨这位老大领着那群纨绔逃课,一次半班人就都没有了,如今他终于学好了,夫子想着其他人大概也能乖一些。

    “谢纨,翻墙走不走?”周易禄习惯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隔壁女学堂来了位新的女先生,是个大美人。可惜我们每次去,被你姐看见了,总要将我们都轰出来,这次你做头,护着我们,哥几个就靠你了。”

    谢纨兴趣缺缺:“没兴趣,你们自己去吧。”

    惠忘舒也贴上来了,他劝道:“走嘛,我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我家娅娴了,藏了好久的钗子送不到她手上。”

    谢纨刚要开口拒绝,就听惠忘舒又道:“你可别说是和盛殊定了婚,要收心了。我们也没让你去和隔壁女儿们幽会,只是让你帮我们在里边多待一会,反正只要你姐姐同意,那些女孩儿们也不会轰我们走。”

    “谢纨,你瞧你自个都定了婚了,我母亲也日日提要帮我寻个好妻子,可是我也不想糊糊涂涂地就与人成了亲,还是自己挑的好。”周易禄说。

    谢纨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吗?你又不爱那些小女孩,一双眼睛光盯着女先生转了。就算是对方真瞎了狗眼看上你,你父母亲也不会同意的。”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地指责他道:“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谢纨想了想,他的这位亲姐平时要么上学堂,要么就去她师父家习武,一日都不怎么着家。而且她一向不善言辞,对任何人都是冷冷淡淡的,除了对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能多说几句话,其他人是别想多得她青睐了。

    不过也就是多说几句话的程度而已,谢纨病了一月,只记得她好像有在自己病中来见过自己,周易禄他们现在乍一提到她,他还确实有些想她了。

    “好吧好吧,就随你们一同过去,我去看看我姐。”他说完,便驾轻就熟地翻上围墙旁的一棵矮树,接着手脚一并使劲,便翻过了围墙,跳进了隔壁私塾的院子里。

    后边的三人一个接一个,也都翻了过来。

    唯有谢裴文,一开始就远远地站在一边,他望着那个方向,念着自己没能说出口的“我能和你们一起吗”,一时有些怅然。

    他们那边休息,隔壁的女私塾也是这个时候休息,谢纨从前经常来,很得女先生和众多女孩儿喜欢,又有姐姐罩着,所以是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的,不像后边几个猫着身子,要偷偷摸摸的。

    “姐。”谢纨一眼就看见了靠坐在梧桐树下吹叶子打发时间的谢攸宁,他一路小跑到她身边,坐下。

    谢攸宁放下叶子,看向谢纨:“听母亲说,今日你走的比我还早,真是少见。”

    “我想了一月,决心要学好,一辈子就耽于吃喝玩乐那也太没志气了。”谢纨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遥遥对上那些躲在窗框后的姑娘们娇羞的视线,惹来她们的一阵小惊呼。

    谢攸宁自然乐意见着自家弟弟转性,但谢纨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突发奇想不愿意再做废物的想法,但每次都不超过三日,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她说:“你啊,欢喜一辈子就够了,有爹娘和姐护着,你这辈子都可以不要有出息。”

    “不,姐。无忧是男儿,若顶不了天,也该立于地,无忧也想有能力能护着你们。”谢纨看着面前的虚空,眼神中的情绪十分复杂,“英雄叫姐姐做了,那无忧便当个有学识的,至少咱们还能凑个文武双全。”

    她听到这里,突然小幅度地勾了勾嘴角,开口的话音不无宠溺:“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我们的无忧,也该长大了。”

    谢纨听到这里,突然想起了前世的她姐,谢家落难,她丈夫便立刻翻脸休了她,后来她似乎没跟着谢家人马一起被流放,只是谢纨也一直没调查到她的行踪。

    她若是那时还隐姓埋名地活着,听到自己父母与弟弟的死讯,想来也会痛不欲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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