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呼喝叫喊声越来越近了,追兵举着火把,有隐隐绰绰的火光从林子里透出来,钱宝珠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然而望云峰林深草茂,山石崎岖,她一个闺阁弱女子,恐怕跑不了多远就要被人追上。
钱宝珠手里紧紧抓着她夫君送的珠钗,手心里湿漉漉,也不知是手心里的汗还是那个人的血。她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逃不过,就用手中的珠钗自戮以保全清白。
心存死志则无畏,钱宝珠好不容易跑出了林子,发现前头已经有人在守株待兔,她冷笑一声也不跑了,举着钗子高声道:“道门清幽之地,竟有你等作恶之人,待我做了恶鬼,再为自己讨个公道!”
说着就要举钗自尽。
颜如玉夜视过人,忽然被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小娘子骂了一顿,她正懵着呢,还没来得及琢磨自己怎么得罪了人要“做鬼也不放过你”,就见小娘子举着钗子要寻死。她一向手比脑子快,瞬间就把小娘子的钗子夺了过来。
钗子入手,颜如玉就嗅到一股隐隐的铁锈味儿,她对这个味道再熟悉不过,赫然是血腥味。
夜黑风高夜,忽然出现的美貌小娘子,带血的珠钗,简直就是鬼故事开头。亏得颜如玉是个傻大胆,夺了珠钗就问人家:“小娘子,我可得罪过你?”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线的时候,就是一把清甜的少女音,仿若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娇嫩,很难令人升起警惕心。
钱宝珠没想到对面黑黝黝站着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听话音儿也并非百云观中人,她略略放松了些,却还是急道:“姑娘若不是百云观中人,就请快逃罢,百云观恶人作恶,姑娘务必小心。”
她不想连累这个小姑娘,自己折身往回跑,反正她是跑不动了,早晚要被人抓住,不如临死之前做一件好事。那些人抓住她,应该不会继续搜山了。
这时,颜如玉也看到了林子里渐渐靠近的火光,叫骂呼喝之声随之传来。颜如玉皱起了眉,这出场,必是反派无疑了。
她速度极快,几个掠身就追上了那个小娘子,拦腰挽住了,微微压了声音道:“别怕,我帮你。”
抱着她的人身子柔软,一身冷梅香,是个女子无疑了。钱宝珠要被这个傻热心的姑娘气死,挣扎道:“姑娘你知不知道追我的是什么人,你快跑罢,我不连累你。”
颜如玉紧紧着抱人家柔软的腰肢不放手,活似个登徒子,柔声道:“小娘子放心,任他是天王老子,到了我颜三公子跟前都得低头。”
这话说得可嚣张霸气,妥妥地将追兵的仇恨都吸了过去:“哪来的小娘皮,半夜三更到这荒山野岭来,莫非是为了找哥哥们爽一爽?”
这个人流里流气说完,引来一阵附和大笑,举着火把的两个人故意将火把往颜如玉和钱宝珠脸上照,晃她们的眼睛。
火光摇摇晃晃,照得四下鬼影祟祟,钱宝珠低着头,攥着珠钗的手微微发颤,她不怕死,她只后悔连累了旁人。
比耍嘴皮子,这几个野贼哪里比得过军营里的兵油子,颜如玉仰着脸,迎着火光娇声笑道:“是的呀哥哥,小女子这就陪你们爽一爽。”
笑声未落,颜如玉手腕轻轻一抖,剑鞘去势如箭,她则动如脱兔飞身而出,就在清霜剑鞘击倒一人的同时,她一拳就把那个“哥哥”打倒在地。
剩下二人根本就没有时间反击,就被颜如玉一脚一个踹倒了,就连手里的火把就落到了颜如玉手里。
两根火把聚在一起,火光骤明,照亮了颜如玉的面容。她右手举着火把,左手反手提着剑,笑吟吟地站着,仿佛不是刚刚打过人,而是摘了花,正惬意地轻嗅。
被颜如玉重拳打到的男人瞳孔一缩,终于认出来自己招惹的是谁,连忙哀声喊冤:“娘娘冤枉啊,我等只是追拿逃奴,并非恶人!”
“你胡说!”钱宝珠听到这人居然有脸颠倒黑白,气得把被颜如玉的勇武惊掉的下巴合上了。
她气势汹汹站到颜如玉身边,“姑娘,我是翰林吉庶士孔祥顺的妻子钱氏,因婆母说百云观供奉的圣母灵验,到观中进香小住,谁知这百云观竟是个贼窝!“
钱宝珠听漏了男人叫的娘娘,她见这位姑娘长发披肩,身姿秀美,眉峰凝聚,眼神清澈,以为是个在室少女,自然不好把百云观的腌臜事讲出来污了她的耳朵。只道:“姑娘信我,天一亮就拿他们见官,是非黑白自然一清二楚。”
这个百云观供奉的是个送子娘娘,据说求子十分灵验,好些多年无子的妇人来了一趟百云观,回去不久就诊出了身孕。钱宝珠成婚六载没有身孕,求医问药都试过了,她的婆婆就听了别人的话,非要她来试一试。
婆母难缠,丈夫又孝顺,钱宝珠无法,只好答应婆婆来百云观住一阵子。哪知她住到了第七日,就有男人摸进了她的屋子。若非她认床,每天夜里都睡不深,岂不是遭了毒手?
想到这里,钱宝珠眉头紧锁,若是百云观求子真相在此,她哪怕拼着自己名节不要,也要告发了这些恶人,免得更多的妇人受害。
颜如玉举着火把看了看地上的男人,终于从他过于清秀的面容辨认出来,这个人竟然是白日在百云观前遇见的观主的徒弟之一?
她自己常作男装打扮,倒是没想到男人也可以假装女人,还装得那么像。
颜如玉安慰地拍了拍钱宝珠的手,温声道:“放心,我信你,不会有事的。”
劫后余生,再被救命恩人温柔以待,钱宝珠眼眶一红,强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若非遇到这位侠女,她就要冤死山中了,无人得知她死去的真相,而恶人依旧逍遥法法。
钱宝珠长得珠圆玉润,面若银盆,就连哭起来都甚是可爱。
颜如玉受不得美人哭泣,作出了要给美人拭泪的手势。然而她掏掏袖子,结果她这个糙汉子没能掏出一方丝帕来。好尴尬哦。为了缓解尴尬,颜如玉扭头往黑黢黢的林子里喊:“傅雲,还不出来,可要我亲自来请?”
林子里静静地,只有风吹树叶的簌簌声。
林子里有人?钱宝珠止住了泪,下意识抓住了颜如玉的袖子,有些害怕地往她身上靠。
颜如玉只好别扭地拿着剑,伸出左手揽着钱宝珠的腰,又喊:“出来,我知道你跟着我。”
一阵悉悉索索地声响过后,钱宝珠就诧异地看着刚刚还黑黢黢的林子里接二连三地亮起了火把,一队穿着玄色轻甲的侍卫就走了出来。
这时候还不知道颜如玉身份有问题的就是傻子。钱宝珠张口结舌地看着为首的那个人捡了侠女扔出去打人的剑鞘,恭恭敬敬地捧着过来。
“娘娘,属下是奉圣上之意保护您。”傅雲弯腰先是接过了颜如玉手里的火把,再举着清霜剑鞘递给她。
颜如玉空出了手,拿过剑鞘回剑入鞘,轻哼一声:“我又不是弱女子,还用得着保护?”她颜三公子的名头难道是假的么。
傅雲低头不言,有一种弱女子叫,只要圣上觉得娘娘需要保护,娘娘就必须需要保护。
钱宝珠懵懵懂懂地听了半晌,幽幽冒出一句话:“你竟然是个娘娘。”
天呐,她见到活的娘娘了。不过圣上今年挺老了罢,她的侠女怎么想不开进宫了呢?钱宝珠进山之前先帝还未驾崩,根本不知道现而今天子已换了人。站在她跟前的是有名的倒霉原配。
颜如玉觉得钱宝珠看她的眼神里突然多了些同情,她没有想太多,将百云观后续交给了傅雲,就带着钱宝珠上山去白云观。
经过这一夜刺激,钱宝珠到了山上很快就撑不住睡了,第二天醒来,天光已经大亮。昨晚跟她一起睡的颜娘娘已经不见了。
钱宝珠甚是羞赧,昨晚在救命恩人身边睡得恁地香甜,还睡了一个大懒觉,真是太失礼了。
她急急忙忙起身下床,才发现自己的衣裙在昨晚逃跑的过程中弄得又脏又破烂。她正打算将就穿一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钱宝珠扭头一看,就见一个长相秀丽的青衣女子抱着两只樟木箱子进来。她一眼认出是自己落在百云观的行礼。江南人家在女儿出生的时候会种下一棵樟树,待女儿出嫁的时候,砍下樟树做一对箱子给女儿当陪嫁。她这对箱子里装的东西十分要紧,不敢放在家里,就带着来百云观了。
不过这会儿,见到自己的箱子,钱宝珠都顾不上高兴,她被这女子的臂力惊呆了,木箱子本来就重,再加上里面的衣物,两个箱子恐怕要有百八十斤,这么个纤瘦清丽的姑娘居然轻轻松松就拿进来了?
“我叫白露,我们小姐叫我把你的箱子给带过来。”白露轻轻松松抱着箱子进来,轻巧放下箱子,才是看着钱宝珠道:“夫人换好衣裳还请到前堂用膳。”
昨天一个晚上傅雲就把那个百云观查了个底儿掉。今早来回禀,白露站着听了一耳朵。关于这位钱夫人的经历她也听了,听完白露对她直接是十二分同情。
钱宝珠从小就善于察言观色,白露面上稍稍带出来一点对她的同情,她就察觉了。心情顿时变得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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