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天寒,隔着重重的帷帐也能听见外头呼啸的风声飒飒,似战马嘶鸣,恍如铁马冰河的吹角连营。
帐内却温暖如春,颜如玉睡出了一脑门的汗,抬手一拭,湿漉漉的蹭了一手。
颜如玉感觉自己做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梦,挣扎着醒来了,心里还是很不得劲,举目一望才发现自个胸前杵着一个黑黝黝的圆润脑瓜,原是徐宥睡相不好压到了她心口上,难怪她觉得心里闷得慌。
这么大一坨人压在身上,能不做噩梦么,颜如玉撇了撇嘴。然徐小宥睡得正香,颜如玉瞅着即便灯光昏暗也难掩天姿国色的美人睡颜,美人长睫下隐隐的青痕实在令人怜惜,她到底没舍得把人撂开,还揪了揪被子,把小美人儿外露的香肩给遮上了,顺便揪着被子擦了擦手。
然而小美人儿觉浅,她如此一番动作,人就不安地动了动。颜如玉忙呼噜呼噜头毛,手法熟练不轻不重不快不慢,没得几下小美人儿就安分了,往她怀里一钻不动了。
真乖,颜如玉满意地把人搂好,感觉到掌下越发分明的肋骨,一面想着明日要多给小美人儿吃肉,一面又觉得自己真是体贴入微,简直要被自己的母爱给感动哭了。
说到母爱,颜如玉就想起了她的便宜婆婆钱皇后,前天突然召她进宫,俩人不尴不尬地对坐了一盏茶时候,赏了她一堆东西就让她出宫了。
颜如玉素来是个心大的,东西给了她就收着,更懒得深想皇后的用意,徐宥却纠结了整整一天,漂亮的小脸蛋就更憔悴了,心疼得颜如玉晚饭都少吃了一碗,只吃了八碗!
都是太子这个位置闹的!
圣上已有月余不能上朝理政,然而太子之位至今没有定论,偏生当今圣上又是个能生的,从大到小活着的皇子就有十八个,凑足了十八罗汉。所以朝堂上昨儿个推三皇子,今儿个推十三弟,争长论贤拼母妃,那是十分热闹。就连他们家这个小透明的九皇子,也有大人提一嘴儿呢。
颜如玉倒是心安,她家这个母妃早逝还不得宠,早早就封了个中不溜丢的安王,打包扔到苦寒的燕州去了,就连成婚都是在封地办的,论圣宠、论朝中大人们的支持度哪里比得上留在京城的几位皇子,也就她家这个胆子小,听说了有人推荐他当太子,就日日担惊受怕,深怕得罪了其他太子人选。
要颜如玉说这是瞎操心,天塌下来怎么也轮不到怀里这个顶呀。她可还记得去年徐宥回来过年,宫里赐下腊八粥,从最大的三皇子到最小的二十四皇子都得了,就差了他家这个没有。安王府阖府上下人心惶惶,还以为是惹圣上不高兴了,结果又是托关系又是使银子,好不容易往圣上跟前的郑如意那里一打听,才知道哪里是惹了圣上不快,原来圣上压根儿就忘了还有安王这个人。
简直透明得不能更透明了。
亏她家这个废寝忘食,辛辛苦苦三个月给圣上写了一万个福,得了随口一声好,都能高兴好几天。
安王这事没两天就传到了宫外,颜如玉听说了连夜爬了安王府的墙,果不其然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小美人,还是她煮了一碗腊八粥给哄好的。
越想就越觉得睡在她怀里的徐小宥是个小可怜,颜如玉爱怜地摸了摸头,就听“喝”地一声大吼,怀里的小美人给吓得坐了起来。
两眼发直,气喘吁吁,眼瞅着是吓大了。
颜如玉那个心虚啊,手一缩,眼一闭,假装自己啥也没干,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也吓了一跳。
齐武帝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死了。刚强直理曰武,齐武帝年少登基,隐忍蓄势八载,除奸佞,掌朝纲,平三王之乱,驱鞑虏于漠北,政清吏明,民安国泰,乃是一位有为明君。
纵观一生,齐武帝唯有一件憾事,便是昭明皇后早逝,以至于他死后看到那不孝子不遵遗命,没有将他和昭明皇后合葬在他精心准备好的双人大棺椁里,气得从棺材里跳了出来。
结果一抹游魂就这么飘飘荡荡地跟在新皇帝身边,导致新皇帝变得格外怕冷,还招了好些和尚道士来作法。
齐武帝倒是想飘去找昭明皇后,可惜那些和尚道士都是假把式,新皇帝身上就像有根绳子拴着他,让他想走走不了。这一跟就跟了几十年,眼睁睁看着新皇帝从一开始的兢兢业业,到后来的耽于享乐,亲近奸妃小人,荒废朝政,以至于大权旁落,权臣造反,天下大乱。
齐武帝那个气啊,若是他和阿姐的孩子活了下来,何至于从宗室里抱养了一个男孩,充作亲子继承皇位。养出一个败家子,气得他再死了一回,哪想到一阵溺水般的痛苦之后,再睁眼,他好像又会喘气儿了?
多亏了做鬼多年的锻炼,齐武帝现在眼神好得很,他来不及细想自己怎么又活了,作为一位帝王的谨慎,他率先去看另一个喘气的。
这么一看,齐武帝愣住了。
颜如玉也愣住了,借着床脚那盏半明不暗的灯光,颜如玉清楚明白地看见小美人儿眼里亮晶晶地闪着泪花儿,可把她心疼坏了,连忙爬起来把吓坏了的小美人儿薅进怀里,呼噜毛,“宥儿别怕,阿姐在呢。”
“阿姐?”还魂的徐宥声音有点儿颤,试探地把手往眼前人身上探,一把捞住了,是实心的!
颜如玉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还美滋滋呢,徐小宥多久没叫过她阿姐了,天天给她装大人,她偶尔呼噜一下毛,都要担心会不会伤害到徐小宥的男人心,此时不趁机多撸一下脑袋,更待何时。
“被梦魇着了罢,不怕,梦里都是假的。”颜如玉学着自己阿娘哄自己的手法又是摸头又是摸摸背,哪怕觉得徐宥抱她抱得有些太紧了憋气,也没吭声。
“确实都是假的。”徐宥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已平静下来,他手上松了松,却还是怕人跑了似的圈着颜如玉的腰。
于是两人从刚才的紧紧相拥变成了面对面紧贴而坐,呼吸相闻,气息相交,徐宥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如花少女忽而笑起来:“阿姐,我回来了。”
百年一梦,她正韶颜灿烂,他却不再是那个奔骑三日,狼狈回宫,未能见上她最后一面的无能帝王了。
徐小宥别是做梦梦傻了,颜如玉心里嘀咕,却也跟着笑起来,顺着他的话道:“回来就好,天不早了,还能睡一个时辰呢。”
她说着就要把放在徐宥背上的手收回来,刚收到半道儿就被徐宥拉住了。
颜如玉疑惑抬头,正对上徐宥幽深的眼睛,发现他目光灼灼犹如实质,烫得她心里一颤,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被徐小宥这么看着,她心里发慌。
“阿姐!”徐宥欺近她,鼻端嗅到那缕令他魂牵梦萦的冷梅香气,心头越发火热,迫切地想要拥有她,以此来证明这不是一场黄粱美梦。
少年人的嗓音偏于清亮,这声阿姐却带着些奇异的沙哑,就好像叫着她的不是被她视为弟弟的徐小宥,而是一个充满雄性气息,能够轻松压制住她的成熟男人。颜如玉试图挣脱他的禁锢,却被徐宥抓得更紧。
他的眼底似有火,灼灼迫人:“阿姐!”这两个字从他唇齿间呢喃而出,却又温柔缠绵像是柔软的春水,温软得令人沉溺。
“阿姐!”徐宥越发的迫近,几乎就要亲吻到她挺翘的鼻尖。
他气息滚烫,颜如玉生怕自己被点着了,慌张地侧过了头,寝衣单薄,她能清楚地感受到箍在她腰间的有力手掌是多么炙热,似乎有什么变得不太一样了。
她仓皇躲避的动作却把自己白嫩纤弱的脖颈暴露在了徐宥眼前,无异于一只洁白的羔羊无知地把自己的咽喉送到了饿虎的嘴下。
就是这个机会!饿虎红了眼嗷呜一扑。
嗷!
被颜如玉反手按在床上的徐宥脑袋一阵空白,不知今夕是何夕。
呵,原来现在的他还是一个被阿姐单手吊打的弱鸡。弱鸡徐颓废地把头埋进被子里,弱小可怜又无助。
一不小心就反杀了徐宥的颜如玉心虚地放开了扭着他胳膊的手,默默挪开顶在徐宥后腰的膝盖,哧溜钻进被子里躺好,被子盖过头顶,眼睛一闭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干。
“阿姐。”
隔着被子,颜如玉听到徐宥的声音闷闷的。
“阿姐,我手疼。”一旦接受了自己还是个弱鸡的事实,徐宥毫无帝王包袱地当起了小可怜。
即使看不见,颜如玉也脑补出了徐小宥美目含泪的可怜模样,她一掀被子起来,“哪儿疼?”她粗声粗气,凶巴巴,绝对不是因为心虚。
“右胳膊疼。”徐宥也确实是一幅可怜相,除了没有颜如玉脑补的美人泪。他向着颜如玉微微抬起头,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两排长长的眼睫就像蝴蝶翅膀一样,扑棱一下扇得颜如玉心口一阵小鹿乱蹦。
“那,我帮你按按?”她话音儿不免就温柔了几分,还是心虚,却再也不敢凶壮怂人胆了,干巴巴地为自己辩解,“是你突然偷袭我的,我是正当防卫。”
颜如玉膝行至徐宥身边,垂目看他,一脸强装的理直气壮。
“我只是想亲亲你。”徐宥语气委屈,他长长的眼睫垂下来,适时在眼下投出一片扇形的阴影,可怜又可爱。
狗屁,如果她不动手,绝对不是亲亲而已,如果是她头摘下来给他当蹴鞠踢!
“玉儿,我们已经成亲了,是夫妻了,自然要更亲近些。”徐宥试探地把头往颜如玉腿上靠,很好,安全落地。他就知道阿姐对他总是心软的。
“没大没小,叫姐姐。”颜如玉一巴掌呼在徐宥脑门上,身体下意识紧绷,成亲三个月以来还是头一次面对这种夫妻问题,她面上稳如老狗,内里慌得一批。
“玉儿、爱妻,”徐宥不仅不听还把版本升级了一下,抱着她的腰喊,“卿卿。”手趁机摸过去,趁颜如玉不备,往她的腰眼捏了一下。
颜如玉身子骨蓦地一软,语气也弱了三分:“徐小宥你又皮,还不放手!”这可恶的弱点,颜如玉浑身提不起力气来,气得脸都红了。
在徐宥看来,她粉扑扑的脸恰似一朵粉嫩嫩的粉桃花,含苞待放,娇妍鲜嫩,让人想要试一试是个什么香甜滋味。是以他怎么可能放手,不仅不放,还更过分地把她压倒在了枕上。
颜如玉心跳如鼓,怕是要糟。
徐宥却只垂目望着她,执拗地问:“阿姐,为何不行?”徐宥一直有个疑惑,为何成亲三个月,阿姐不愿与他圆房,他甚至怀疑若非他登基之后需要嫡子,他们不知道要蹉跎到什么时候。
颜如玉眼睛一眨,十分镇定:“你还小,练的又是童子功,过早泄了元阳对身体不好。”
徐宥狐疑看她,颜如玉瞪大眼睛,理不直气也壮。
朕姑且信了你的邪。
徐宥还待说话,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爷,圣上急召您入宫觐见。”
徐宥神色一凛,他竟是回到了命运翻转的这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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