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戈薇案(一)

    深夜,长安城里已经进入了宵禁,街面上早无人烟,只天空中一轮不太明亮的月隐在云层中,半遮半掩的。

    而此时,大理寺卿的夜才刚刚开始。

    发黄的油灯幽幽的立在大厅两边的墙壁上,微微闪烁,狭小而并不宽大的厅内,放着一个长桌,老狱吏走过来,点亮桌上放着的油灯。上面陈置着的各种卷宗记录铺放在中间,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正中心坐着的乾荒此时已经换了一件方便的衣服,看起来舒适了很多,没有白日里的那般威严。

    毕竟,今晚的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审问,不算是明面上的公审,都是自己人,因此,一切从简,也并没有按照实际应有的审问规格。

    然而,只是如此规格,四名狱吏威严的站在牢房左右,手握杀威棒,就已经让所有犯人战战兢兢,不敢抬头了。

    压抑的气氛从中间蔓延至整个牢房,从隔壁牢房里过来的两名新狱吏名叫胡嘉和胡伟,并不清楚这些时日这间牢房的人员规矩,更不太懂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拿着杀威棒狠狠地一敲,震慑而凌厉的眼神看向众人,便让很多人害怕的尿了裤子。

    一旁的小狱吏暗戳戳的拽了拽老狱吏,颇有点担忧的说道。

    “老爷子,咱们······要不要提醒一下胡嘉和胡伟啊?要是他们不小心得罪了那位······”小狱吏暗示性的看了一眼魏若水的牢房。

    老狱吏捻了捻自己的胡子,看着旁边昂首挺胸一脸嚣张的两人,悄悄地摇摇头。

    素日里,这两个人就没有低调过,因为大理寺卿的任用更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素来看不起他们牢房,这一次私审,他倒要看看,平日里飞扬跋扈没有一点人性的两个人,碰上刺头儿魏若水,到底还能不能讨到一点儿好。

    这间牢房里,玄字号房间的人并不多,除了戈薇房间和魏若水房间外,总共也不过两三人,他们的资历老,自然是先从那里开始审问起。

    魏若水好奇的扒在牢房门口,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乾荒审问的架势,心里如同小虫子咕噜咕噜的爬过一般,急的心痒痒。

    探着头看了看两边拉人的狱吏,魏若水小手轻轻的挥了挥,将老狱吏叫过来。

    “诶,大哥,我能不能先换个地方啊?我想看看你家大人怎么审问犯人的,不知行不行啊?”魏若水好奇的问道,眼睛里带着些许跃跃欲试。

    老狱吏犹豫了一下,如果是别人,这种要求定会被骂的狗血淋头。大人审案也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吗?

    但是,若是魏若水提出来的······好像看看也没什么关系?

    悄悄的把魏若水提了出来,换在了黄字号房间,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许多,和大厅仅隔一条通道相望,景象一览无余。

    乾荒抬眸看了一眼魏若水悄悄的更换牢房,并没有阻止。

    审问接着进行,乾荒审问的很细,所有人犯人、人证都一一过问过,偶尔在卷宗上圈圈画画,魏若水知道,那是他疑问的地方。

    然而,这种疑问的地方也实在是少。

    毕竟,来这里的基本已经是下面官府经历了多次审问之后,判刑的结果,少有出错的时候。

    一个个询问过去,乾荒仔细的问着,时而严肃阴沉着脸,时而温柔放缓了语气,不难看出,这是一个为了犯人仔细思考的大理寺卿,更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人。

    这个发现,让魏若水以为这个时代都是以高位压人的冤假错案的心思,收敛了不少。

    不论哪个时代,终归都是希望正义取胜的人多,虚假冤枉的人少。

    审问到戈薇的时候,去提领犯人的是胡嘉胡伟两个人,这两个狱吏是老油条,见惯了牢房的腌臜事,自然也身处其中,路上多番动手动脚,占尽了手足便宜。

    戈薇到的时候,已经泪水盈盈,委屈的哭泣不止。

    而乾荒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不在意。老实说,牢房里几百人之多,他不可能面面俱到,水清则无鱼,许多事情他已经尽力了,而照顾不到的,只能说,谁让你犯罪进来了呢?

    戈薇委屈巴巴的看了乾荒许久,发现对方实在是没有一点想要帮她平冤苦楚的意思,才渐渐绝望的低下头,跪了下来。

    此刻的大理寺卿,不是什么认识的熟人,而是主审官。

    而面对着他的,也大多不是什么无辜的普通老百姓,而是作恶颇多的犯人。

    戈薇被压在地上跪着,泪水涟涟,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看的魏若水都心微微一抽,有点不忍心的别过脸去。

    “下面的人姓甚名谁,所犯何事?”乾荒一如既往清冷的声音说道。

    “奴家戈薇,清醇町女子,因为管事妈妈被人所杀,捕快们硬说奴家有嫌疑,便被人抓捕了来,可奴家,实在是冤枉啊大人,望大人明察!”戈薇委委屈屈的说道,泪流不止。

    戈薇的事件和别的不同,她并没有定罪,甚至还没有被审问,但是因为事件涉及的人员太过于敏感,便被暂时关在了狱中,待查清楚了之后才可被放出,以封锁消息。

    乾荒翻了翻卷宗,眼皮一跳,杀人嫌疑,长安萧家和二皇子?

    这身份,的确是够敏感的。

    长安萧家是先皇亲封的铁帽子王,战功赫赫,尽管这几年渐渐凋零,□□耀犹在,而二皇子又是当今太子的亲弟弟,皇后亲子。这两家起了争执,还犯上同一个杀人嫌疑······这案件,也怪不得被压在这里没人审问了,和着是谁也不可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的案子啊。

    心里有了掂量,乾荒却并没有后退,头也没抬一下,看着卷宗接着问道。

    “证人们的口供说,尸体是你当时第一个发现的?当时可有什么异常?”

    “这······”戈薇犹豫道,似乎有点忌惮什么一般,支支吾吾的。

    乾荒凌厉的眼睛看过去,抬起头看着她,“但说无妨。”

    “是······,大人明察,那几日,管事妈妈曾和人在大厅争吵过的,还险些······打了起来。”戈薇柔柔弱弱的说道,回忆起几日前的情景。

    “清醇町一向是卖艺不卖身之所,女子可以赎身,但是也需要偿还管事妈妈多年的抚育恩情。奴家听说······那几日二皇子看中了奴家想将奴家赎了去,可是,管事妈妈不同意,因此在楼底下曾大吵过一架。”戈薇说道,拿眼睛看着乾荒,面带愧疚。

    乾荒低头看着案宗,点点头。上面的确有这样的记录,而且,说吵架都是委婉的,据知情人士吐露,这二皇子是把管事妈妈打了一顿,甚至还把大厅内砸了一遍,发泄完才走的。

    “二皇子走之前便说,一定会让管事妈妈不得好死······后来奴家才知道,管事妈妈已经将我卖给了长安萧家大公子,因此才冒此大不违,胆敢违抗二皇子啊!”说着,戈薇的泪水流的更厉害了,几乎湿润了整个衣衫。

    乾荒并没有说话,只是一个眼神,让戈薇继续。

    “那长安萧家与管事妈妈商议过了,想要将奴家从正门风光的赎出去,因此才耽误了些日子,却因为二皇子这一争吵······妈妈便想着提前些日子,谁知道······谁知道第二日,我再去寻妈妈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管事妈妈被人一剑砍死在房中,没有了声息。”

    那戈薇哭的撕心裂肺,像是十分伤痛的模样,养恩情重,让不少人都有点动容。

    而乾荒视线冷漠的看着下面痛哭的人,却没有任何感情。

    这种情景见的多了,也就习惯了,案件未清明之前,什么感情都是多余的。

    乾荒扭头跟身后的胡嘉说道,“让长安萧家和二皇子身边的证人进来。”

    “是。”

    牢房的门再次被人打开,良久,两个仆从打扮的人大摇大摆的昂首走进来,面带着些许桀骜,看起来分外不屑。

    这两个仆人十分淡定,一点都没有见到牢狱里各种刑罚工具的恐慌,甚至带着一点无畏的傲气,似乎料定了乾荒根本不敢动他们,昂首站在桌前,不屑的看了眼地上的戈薇。

    “我家大人托我向大理寺卿问安。”

    “我家王爷托我向大理寺卿问安。”

    两个仆人齐整整的说道,抱拳行礼,腰连弯都没弯一下

    乾荒冷冷的看着他俩,并没有说话,气氛有点僵硬,空气窒息着,让人透不过气来。

    身后的胡嘉和胡伟看了眼大理寺卿的视线,直接上前一脚,将两个仆从踹翻在地,跪倒在地。

    “啊!”两声惊呼。

    “见到大人不跪,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如钟声一般浑厚的骂声让两个人一惊,被按跪在地上,百般的挣扎却换回了两棍子更加凶狠的敲打,只得安安分分的跪了下来。

    “长安萧家和二皇子的规矩可真的是大啊,本官正三品,区区两个仆从也敢直视了,真是厉害啊。”乾荒凉凉的说着。

    听着乾荒的语气,下面跪着的两个仆从也渐渐没了底,慌乱的对视了一眼,汗如雨下。

    来时大人曾说过,大理寺卿不敢动手,如今看来,只怕是料错了。

    大家贵族犯事,除非是遇到了推不翻的证据,必须问罪,才会亲来,不然,主家都不会直接出场的,只是让贴身仆人前来停训,传达主人的意见,因此即使用刑也是没用。

    这是潜规则。

    然而,到了乾荒这里,他只能说,抱歉,见多了,也就不稀奇了。

    他到想看看,是杀威棒狠,还是人的骨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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