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三日之后,腊月二十,就传出了叛军已经将京城四面围住的消息。
京城百姓惶恐不安,人人如履薄冰,夜不能寐,因为不知外头情况如何,更是不敢出门一步,整个京城仿佛成了一座死城,只有驻军坚守,眼见着大开城门是早晚的事。
这天夜里,天空黑云低沉,压得人喘不过气,地上还覆盖着薄薄落雪,天气寒冷,却已经风停雪停,四周死一般安静无声。
建远侯府后门处,只有门上挂着的两盏灯笼发出清幽的光线,隐约可见几个黑影偷偷摸摸的出现在垂花门头,一步一个脚印,正要从后门开门出去。
一个清亮的嗓音好似从夜空传来,恍如天籁,悠悠扬扬道:“二叔二婶这大包小包的提着行李,是要去哪里,怎的也不跟晚筠通知一声呢?晚筠还准备请二叔二婶提前吃个年夜饭,这一桌子好酒好菜都备好了,却没找到二叔二婶人在何处,现在怕是菜都凉了,还真是可惜。”
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顾徽和纪氏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覆雪的冬青树旁,一个雪白的身影如同巫女洛神一般婉约而至,披着软毛披风,纤长白皙的手指慢悠悠的抚着袖下的手炉。
正要从后门离开的几人同时脸色一变,面面相觑,侧开身显然有些心虚。
还是顾徽硬着头皮,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道:“其实二叔正打算去通知你们,这不还没来得及么,你快去把你娘扶出来,我们先出去找个地方避一避,等过两日开了城门,立马逃出城去,还有一线生机。”
“我怎么觉得,二叔是准备就这么把我们母女丢下等死?你们一家子单独逃跑?”说着话,顾晚筠走了上去,眸光好像能将人灼穿一般,仔细的上下打量这几人。
以二叔顾徽为首,他背后站着纪氏、二妹顾晚筝和二弟顾祈安,另外只带了两个仆人,几人都上都是大包小包的行礼,见顾晚筠走上去,纷纷把手上包袱往身后藏,似乎生怕让顾晚筠瞧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顾徽脸色发白,瞄了一眼暗处负手站立的顾青……其实他不怕顾晚筠,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好怕的?就是怕这身手了得的顾青出手阻拦,把门锁死,那他们一家肯定走不成,若是今晚不走就逃不掉了。
就见顾徽心下捉急,突然扑通的一声跪在了雪地里,神色仓皇的说道:“大丫头,之前有什么事,都是二叔二婶的不对,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二叔吧,今日其实也不是二叔想丢下你们母女,只是想着你母亲的病实在折腾不得,哪有精力出逃,我们也无能为力……你就看在我们血亲一场,放我们一条生路,二叔这条老命倒是无关紧要,可是你二妹和二弟年纪尚小,又从小娇生惯养,从来没吃过苦头,你忍心看他们沦为奴隶?”
对于顾徽突然下跪,其实顾晚筠是有些震惊的,赶紧上去托着二叔的手肘,想扶他起来,连忙道:“二叔,你如此大礼,晚筠可承受不起,这地上还有冰碴子,天这么冷,你上回染了风寒都还没好,怎能给我这个小辈下跪?让我爹知道还不来托梦训我一顿?”
后头顾晚筝也看不下去了,气恼道:“就是,爹爹,你干嘛给她下跪?反正今日不管她同不同意,我们都得走!”
可是顾晚筠还没把顾徽扶起来,旁边纪氏也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流着眼泪恳求道:“大丫头,你就放我们走吧,以前都是二婶的错,不该处处跟你作对,眼下这时候,你就大发慈悲,给我们一家四口一条生路吧。”
二叔下跪也就算了,二婶也跪了,以二婶的性格,今日竟然没有大哭大闹,也是让顾晚筠有些措手不及。
怎么说让两个长辈下跪也承受不起,顾晚筠也只好膝盖一弯,与他们面对面跪下,愁容满面,沉声道:“并非晚筠有意阻拦,只是提醒一句,二叔二婶可要想清楚了,今日若是出了建远侯府的大门,那你们二房就与建远侯府再无半分瓜葛,从此一刀两断,没有回头路。”
这侯府都要遭殃了,逃出去了谁还可能想回来啊?纪氏连忙点头:“这个你放一万个心!”
顾徽望着天,叹息一句道:“只希望父亲在天有灵不要责怪孩儿,孩儿也是为了妻女着想,逼不得已。”
“二婶快起来吧。”顾晚筠扶着二婶起来,这才又吩咐背后顾青把二叔也扶起来,才长叹一口气,情真意切的说道,“其实晚筠也并非有意阻拦,只是来给二叔二婶送别的,这一路出去危机四伏,还望叔叔婶婶弟弟妹妹能够一帆风顺,平安出城。”
说着,顾晚筠招了招手,叫来丫环闻溪、遇鲤,将备好的两个包袱送了上去,随后对二叔道:“晚筠知道你们已经携带了不少钱财,出去应该也够对付一阵子,所以只给备了一些干粮,还有一人一件斗篷在外头好避寒……”
顾徽接过包袱在手上,再看了一眼面前少女,当时心下汹涌翻腾,眼眶通红,差点就哭了出来,心头一股悔意涌上心头,良久,又望着顾晚筠问了一句:“大丫头,你真的不跟我们走?”
顾晚筠抿唇笑了笑,摇头道:“你们也知道我走不了,有母亲和大哥在……你们放心走吧,到时候船到桥头……我自会应付。”
顾徽叹息了一声:“要不,我还是去跟大嫂道别一声吧。”
顾晚筠将他拦住:“不必了,只怕我娘会更加忧心。”
可能是在亲人分别面前,以往鸡毛蒜皮的争吵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就连顾晚筝也不知怎么,突然泪眼汪汪,一头冲过来扑进了顾晚筠怀里。
“大姐,你要保重。”顾晚筝脸靠在大姐肩头上,她们恐怕好几年没这么亲热过了。
顾晚筠有些吃惊,感受着二妹妹拥抱的温度,正要把手放到她肩上,想着应该嘱咐她点什么比较好,就见她已经匆忙退了回去,抹着眼泪跑出了后门,就这样离去。
“……”
众人一番依依惜别,顾徽最后一个出门,出去之前还回望了一眼,见顾晚筠白衣翩翩,清丽脱俗,气质如兰,立在门内不喜不怒的模样,让人恍然产生一种仙女下凡被白光笼罩的错觉,一时间竟然有些放不下这侄女了。
顾徽回过头就暗自摸了眼角的泪,唉,真是对不起战死的大哥!
待送走了二叔二婶,见他们坐上马车离去,消失在黑夜之中,顾晚筠便才让人关上了后门,垂下眼帘。
遇鲤过来搀扶顾晚筠,道:“姑娘,这么冷,回去歇着吧。”
顾晚筠点点头,这才扭头转身,往回走去。
二房这么一走,加上府上的仆人早就被顾晚筠遣散干净,如今只留下几个不愿离开要共患难的忠仆,母亲身边两个侍者刘嬷嬷、涟漪,顾晚筠两个婢女闻溪、遇鲤,再加上顾青,偌大的侯府也只有他们七个人了。
当初风光无限,门庭若市的时候,哪曾想过如今这般萧条落魄的景象。
当晚没有去打扰母亲休息,次日顾晚筠才来到母亲房内,将二叔带着人离开的消息告诉了母亲。
沈氏听完,只是长叹了一口气,道:“他们当真能逃出城么?”
顾晚筠拍着母亲的手,安慰道:“娘放心,等城门打开,花点银子打点打点应该就能出去了。”
沈氏看着女儿,不禁自责:“都是娘连累了你。”
顾晚筠瘪嘴:“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现在只有我们母女了,不论之后如何,女儿都绝不会和娘亲分开。”
“……”
和母亲正在屋内说话,外头脚步声靠近,顾青突然急急忙忙来门外禀报:“姑娘,沈四公子来了!”
沈四公子指的是顾晚筠的表哥沈璘,之前顾晚筠就传了信想向沈家求助的,一直都没有回音。
听见此话,顾晚筠登时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赶忙示意遇鲤去开门,还道:“快请表哥进来。”
随后,就见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带着一阵寒风从外头走了进来,他一身水蓝色卷草纹鹤氅,外头戴着估计大貂鼠毛领披风,玉冠束发,容貌俊朗,英姿勃勃,翩然而至。
沈璘进暖阁之内,还气喘吁吁,目光立即就落到了顾晚筠身上,就见姣美少女云鬓罗衫,雪肤花貌,一眼看去如同白璧无瑕,总叫人眼前一亮。若不是一直被父亲锁在家中,他早就想来见心心念念的表妹了。
沈璘贪恋的目光久久才从顾晚筠身上挪开,看向卧病躺着的妇人,行了个礼,客客气气道:“姑母,阿璘来迟了,本该早些来探望姑母病情,可近来京中局势动荡不安,沈府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实在走不开,还望姑母体谅。”
沈氏自然是高兴的,激动得咳嗽了几声,倒是顾晚筠连忙上前,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目光如豆盯着沈璘,道:“表哥过来,可是舅舅有应对之策了?”
若是没有对策,那舅舅肯定选择袖手旁观,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们来往。
沈璘轻笑了笑,别有深意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我们还是坐下慢慢谈吧?”
顾晚筠想了想,点了点头,回身对母亲道:“娘,你先休息,我带表哥喝茶暖暖身子,晚一些再过来。”
沈氏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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