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用别人告诉贾敏,林如海自己见过沈任之后,直接来到内院将事情说与她听:“固然沈大人心思细腻,不过也是有情可原。他怕蔼哥儿还年幼口无遮拦,又与玉儿已经定亲,想着防微杜渐,怕蔼哥儿不拿自己当外人插手咱们府中内事。世家子弟教养,可见一斑。”
这话正正对上贾敏的心思,也就将今日蔼哥儿给赖嬷嬷没脸的事儿学了一遍:“那孩子还不算懂礼?沈大人也太严了些。”
林如海难得听贾敏发荣国府的私意,心下大畅:“太太不怪他?”
贾敏一想就知道林如海为何有此一言,面上作烧:“老爷,以前种种是我见事不明。今天听林富家的说,赖嬷嬷一直打听我那几个陪房,倒让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到别人家送年礼,相熟悉的打听一下还算是情有可原,可赖嬷嬷在荣国府是主子以下第一人的存在,那些奴才上赶着巴结她还来不及,哪儿值得她一个个挨着问过,还要见两个已经被明白告知不妥当的姨娘?贾敏不能不多想,她又本是心思敏感的人。
林如海见她柳眉如蹙,杏眼微蕴,说出的话也与以往处处维护荣国府大相径庭,不觉温声道:“那样的奴才愿意理呢,就一起说话解解闷,若不耐烦只让林富家的招待也就是了。沈家送来的那个嬷嬷,不是也说你要少思虑吗?”
这样的关心,近些年已经少而又少,让贾敏心下感慰不已:“是。古嬷嬷调理身子很有手段,今年我药吃得少了,身子倒象比原来硬实些。”
林如海听了也点头:“如此更好。我看玉儿的身子也象是强些,脸上也有些肉了。”
贾敏听了噗嗤一笑,神情中竟带些闺阁女儿之态:“有蔼哥儿在一边混着,两个孩子抢着吃,玉儿总能多吃两口。”
林如海心下大动:“如此我们再给玉儿添个弟弟,一并让古嬷嬷照看。”
蔼哥儿不知道自己最终还是促进了林如海与贾敏夫妻和谐,此时正生无可恋地看着沈任与房氏两个给肚子里的孩子起名字。
你说你们夫妻隔阂消失了,要恩爱了,就自己悄悄关上房门折腾呗,干嘛非得让他也参与?让他参与也行,反正他明白自己芯子里不是人家正牌儿子,肚子里那个才是人家从里到外不搀假的骨肉,可也不能这么打击人吧?
“不美,不美。赴,趋也,投身之意。我沈家儿郎,怎么能做投身之人。”沈任嘴撇得跟个瓢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蔼哥儿。
蔼哥儿今天犯了错,不敢暴走,只能把脸平了又平:“二爷,我们这一辈从”走”字,所成之字皆含奔走之意。”
“不学无术,再想来。”沈任一句话把蔼哥儿怼得无话,自己默默在心里画圈。房氏还是心疼儿子,趁沈任亲自给自己倒茶,轻声道:“若是女儿,也不用非得从”走”字。”
沈任可不赞同:“纵是女儿,我家的女儿也是嫡长女,自然要与兄弟一起排行。”
房氏继蔼哥儿之后无话可说,心里还琢磨着与”走”有关的字,有没有哪个符合沈任的要求。就见蔼哥儿抬起头来,问道:“二爷,我与詠哥哥的名字,不都是太爷亲取的吗?”离京之前,沈学士给他与詠哥儿两个取了大名,詠哥名沈超,他自己为沈越,直接上了族谱。
沈任张了张嘴,半天才道:“只在这些小事上聪明。让你取便取,将来请太爷从中择选就是了。”
你大,你说了算。蔼哥儿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说:赶、趁、趔、趄,甚至赵、趟、趱,凡是他知道从走字的,都让他说了一遍。他说一个,沈任就引经据典地说出此字不好之处。
蔼哥儿忽地一抿嘴:“超。”
沈任想也没想:“超为跃过,跨过,沈家儿郎还当稳重为上。”
房氏悄悄拉沈任的袖子,沈任还在那里夸夸其谈:“此字也算难为你,只是不合我家家风,沈家自你这一代,当以守成为要。再想。”
蔼哥儿依旧把脸板平:“当日太爷亲自给詠哥哥取名超,我总是一知半解。果然二爷学识渊博,不如明日我写信回京里,让詠哥哥求太爷给他换个名字。”
呃,沈任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有点傻气地看向房氏:“詠哥儿?”
房氏只好无奈地点头:“刚才我提醒二爷了。”可惜你不听。怕沈任尴尬,呵斥蔼哥儿道:“又淘气,太爷起的名字,也是你能指摘的?”说完才觉得不对,冲着沈任自己先尴尬地笑。
沈任也哭笑不得,胖儿子聪明是好事,聪明得会给老子下套,就得教训:“回自己房里想去。晚间再写十张大字明日我看。”打是舍不得,罚写字就没有什么心理压力了。
房氏也哭笑不得:“今日从林府回来,他已经写了四十张大字,再让他写,明日那手还如何提得起笔?”你是气糊涂了吧。
沈任不相信地看向蔼哥儿的手腕,可惜怎么看怎么圆滚滚。自己带他从林府回来,已经是中饭时分,只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写了四十张大字,沈任的脸上不光没有欣喜,反而有些阴沉:“去蔼哥儿的书房,把他下午的字取来。”
锦儿答应着出去找人,房氏情知沈任以为蔼哥儿一下午写出四十张大字是只图数量不讲质量,是为了让沈任不计较他上午的错,这时也不敢替他求情,屋里一时鸦雀无声。
蔼哥儿自己倒沉得住气,小身子在椅子里坐得笔直,他自己写字时用心又用力,才不怕便宜爹突然袭击检查作业。这样的笃定看在沈任眼里,让他一直板着的脸放松了些,改与房氏闲话:“不如还是把古嬷嬷叫回来,你现在有了身子,得有个妥当的人才好。”
房氏强笑一下:“听说她在林府同时给玉儿和林太太两个调理,若是现在叫回来,怕林太太心里不自在。蔼哥儿的时候就是李嬷嬷照看我,古嬷嬷不过是生了之后才接手替孩子调理身子。”
蔼哥儿听了尽快不迭地点头:“玉儿现在都不吃药了,若是古嬷嬷回来,怕是又得吃回那苦药汤子。”
沈任只看他一眼,不回他的话,仍对房氏道:“太太来信说,让你不必多操心,只管养自己的身子。”
房氏点头:“各府的年礼都是沈成两口子办的,并没用我操心。”沈任点头,沈成是大管家的次子,这次因房氏随着外任,为与府里联系便宜,特意求了沈太太带他们夫妻一起做个管事。这个沈任也是知道的。
思量之间,锦儿已经拿了厚厚一摞子纸进来,那纸看上去并不顶细白,只是市卖中较好的一种,这就让沈任心里点了下头:还不算骄纵,不过是小儿习字,只这样的纸也就够了。
不对,蔼哥儿是南来了才在自己指点下开始描红,这才几个月的功夫,竟然就临字了?沈任狐疑地接过那摞子纸。
只见上头的字倒也端正,一页页翻过去,并无一字落笔匆匆,勾画纵还无力,胜在已经稍有形迹。沈任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临字的,怎么没说与我听?”
蔼哥儿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过是前两日自己临的,写得实在难入眼,所以还没说,想着等写得好些再请二爷与先生指点。”
沈任脸上的笑意都快掩饰不住,儿子刚刚开始临字,并没急着向人表功,还能看出自己的不足,足以让他把刚才小小的捉弄忘记。
向着蔼哥儿招招手:“练字非一日之功,你才多大,写伤了手也不是玩的。”
蔼哥儿脸也不再板着,笑嘻嘻讨好地问道:“那二爷替我看看,可有一二可取的没有?若是有,我让人拿给先生看去。”
沈任若是有胡子,此时很该抚须做欣慰状。纵是没有,也不防碍他夸儿子:“嗯,做学问自该如此。你现在笔力不足,我看你临的是颜帖?”
蔼哥儿摇头:“人说颜筋柳骨,我觉得先有了骨头才能长肉,临的是柳体。”说着又沮丧了:“二爷看着都是颜体吗?”
沈任与房氏难得看他如此,一齐笑眯眯:“你才临了几日,能让我看出是颜帖已经不错。何况柳体也是自颜体中化出,等你练上几年,还怕人不能一眼认出?”
房氏借机道:“那十往篇字先给他记着吧,让他明日再写。你先生可给你留了功课?”
蔼哥儿让他们笑了也不恼:“留倒是留了,可惜我无从下手。”说着拉着沈任的袖子乱摇:“二爷救救我。”
沈任这才知道林如海竟然只留下一句读史,就算把课业留下了,他也摸不清林如海的路数,不过听今日儿子以曾子、秦桧两个做比,显然林如海让蔼哥儿读世家、列传很有效果。
即如此,便与蔼哥儿一起猜题:“你列传可都读完了?”见蔼哥儿点头,表情有点震荡地问:“世家呢?”
蔼哥儿又有点儿沮丧了:“只读到了《越王勾践世家》,别的还没读过。就是前十一世家,先生也说我读得还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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