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经这些日子的浅移默化,心里常思老太太对自己之情几分是真,掺杂了多少利用之心,再到前几日陪嫁、陪房事发,件件桩桩都有荣国府的影子,对贾母感情也生了芥蒂。
加之林如海升任之事,两位兄长虽在京中却只言片语皆无,人家沈任却是早早来信报喜,让她能从容处置原来任上置办的产业,对两府形势,还能认不清?两相交加之上,贾敏的心也就更知道谁该亲近,谁可以远些了。
现在听到赖嬷嬷如此自大的话,贾敏面上只是一笑:“此事全是老爷做主。他说过,玉儿只是女儿,将来还要看女婿是否上进,不在门庭上头。”
若是知礼的,听到贾敏把林如海抬出来,就该揭过不提。可这赖嬷嬷自为是贾母的陪嫁,就是贾敏在府中之时,也亲自服侍过的,那时贾敏对自己也是礼遇的,体面强似别人,当下对贾敏的话不赞同起来:
“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长大了自有他的官儿做,官职大小也不过是捐的银钱多少罢了。哥儿姐儿们的亲事,还是要求个门当户对。就是当年姑奶奶的亲事……姑奶奶也该劝着姑爷些,可别失了府里的面子。”
贾敏脸色已经不好:“嬷嬷慎言。有道是出嫁从夫,这是老太太教导我的,我并不敢违。老爷膝下现在还只玉儿一个,自然会替她想得周全。”
赖嬷嬷心下也不痛快,只贾敏与别的主子不同,在府里时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从来不知道收敛自己的情绪,虽然听说嫁后脾气收敛许多,她也不大敢触霉头:“是,是老奴逾越了。等回府后老奴就把喜信说给老太太听,想来老太太也替姐儿欢喜。”
贾敏的脸色并未因赖嬷嬷的话放晴,她这样敏感的性子,怎么听不出赖嬷嬷这是用贾母压她?什么让老太太也跟着欢喜,还不是要让贾母数落她先斩后奏?
上午林如海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贾敏对贾母频频插手自家事也生出不喜:“嗯,那就劳烦嬷嬷回去后,好生说与老太太听。”
赖嬷嬷愣症了一下,以往送年礼并不用她,今年她过来也是贾母对替宝玉求亲之事还抱着希望,让她好生把黛玉嫁回荣国府的种种好处说与贾敏,再由贾敏向林如海吹枕边风,务求将亲事快快地定下。
谁想没等她说入正题,这玉姐儿竟然已经定下了亲事。现在抬出老太太,姑奶奶又全无那些陪房所言对老太太言听计从之意,知机的赖嬷嬷转了别的话题:“只听说是姑爷的学生,不知道家乡何处,今年多大,家里以何为生?”
贾敏只淡淡道:“就是京中沈学士的嫡次孙家的长子,沈大人现任扬州知州。小公子今年五岁,已经找人合过八字,属相、生辰都是上上之选。”
咝地一声,这是赖嬷嬷嘴里倒吸了一口冷气。本以为姑奶奶不过是随意找个人来搪塞,不想竟让她攀上了这样好亲!就算赖嬷嬷再觉得荣国府富贵无双,心里也清楚与沈学士府比,荣国府除了爵位之外,并无可炫耀之处。
“难怪姑爷直接定下亲事,实实是上上的好亲。”赖嬷嬷笑得分外真诚。贾敏仍是面色不变,心里却觉得这一次的赖嬷嬷,说话分外不中听。
“太太,小公子过来向太太请罪。”夏阳进来向贾敏禀报。
“快让他进来,好好地请什么罪?刚才老爷倒让人说不必备他的中饭,怎么又进来了?”贾敏笑容满面地让人叫蔼哥儿进来。这笑三分是为真心愿意见到蔼哥儿,七分倒是让赖嬷嬷明白自己对蔼哥儿的重视,回去好说与老太太听。
蔼哥儿进门也看到几个穿戴十分体面的媳妇,坐在矮凳上目光炯炯地看向自己。他并不怕人看,神态自如地走到贾敏面前,双膝直直跪下,磕了个头才向上道:“刚才是蔼哥儿冒失,冲撞了先生。我父亲已经在书房等着向先生赔礼,请师母也原谅我年幼无敌罢。”
一席话说得贾敏笑个不停:“你冲撞了你先生,应该自己给你先生赔礼,怎么还劳动你父亲?再说你只向你先生赔礼也就够了,何必再来我这里,倒多磕了个头。”
蔼哥儿还没说话,赖嬷嬷已经谄笑着开口:“真真是知礼的哥儿,看着就是大家子出身。这礼数也全,长得也好,这样的年纪就知道孝敬先生师母,好教养。姑奶奶快让哥儿起来吧,地上凉,看把哥儿给冰着了。”
贾敏抿嘴不说话,只把眼睛看蔼哥儿。就见他的两条小眉毛已经收到了一起,胖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上身还是跪得笔直,那模样倒上贾敏无端想起老爷不怒自威的样子。
这孩子定是又生气了,贾敏心里暗笑。她想得没错,蔼哥儿进屋前便从夏阳那里听说,房里是京中给太太送年礼的人陪着太太说话,心知是荣国府中来人。对那府里他是一百二十个看不上,偏现在自己是来请罪,就算这老嬷嬷插嘴主子间说话,也只好生生忍下。
“你不知道他,”贾敏看出蔼哥儿是在强忍,心知他最是是规矩的,现在不说自是顾着自己的面子,笑向赖嬷嬷道:“这孩子最是认真,说赔罪便是赔罪。得了,你起来吧,等你先生进来时,我说与他听。”
蔼哥儿听话地起身,又向贾敏一躬:“师母这里有客,我去看妹妹。”赖嬷嬷刚想拉他的手,被他直接躲开:“请自重。”
轰地一声,赖嬷嬷老脸臊得通红,向上看贾敏却似没看到蔼哥儿动作一般,只让他自去。
等蔼哥儿一出门,赖嬷嬷再忍不住:“这位哥儿看着脾气不大好?”
贾敏摇头:“他是最知礼的。”自己刚才说出的话,又让贾敏用来回自己,赖嬷嬷哪儿还坐得住?少不得说自己累了,请姑奶奶见谅,赏个歇息之所等语。贾敏也不留她,只让人带去客院。
赖嬷嬷出得门来,眼角扫着东厢房的门帘摆动,好象刚刚有人进去的样方。本还想对送她们的人说顺道去看看姐儿,不想那人走得匆匆,全无活动之处。
“大妹子眼生些,怎么不见李春家的?”赖嬷嬷早发现贾敏身边有异,快走两步与送的人并肩,轻声打听。
那媳妇浅浅一笑,并不隐瞒:“难怪嬷嬷不认得我,我刚进里头服侍没两个月。日后咱们还有相见的日子,嬷嬷只叫我林富家的就行。李春家的手脚不干净,老爷为太太的体面,只上他们一家子去庄子上效力去了。”
赖嬷嬷听得五内俱焚,那李春家的是她姨表妹的闺女,当日费了多少心机才做了姑奶奶的陪嫁,本想着能做半个主子,不想竟然没争过鸣翠两个丫头。
“不想她竟然这样下作,”赖嬷嬷脸上带些激愤:“倒让姑奶奶跟着做难。待我回府回了老太太,将她老子娘好生教训了给姑奶奶出气。”想了想,又道:“还请林嫂子得闲了给两位姨娘带个话,她们家里也捎了信过来,一会儿我打发人给她们送去。做人父母的,总是不放心儿女,老太太惦记姑奶奶,那些人也惦记着她们家的姑娘呢。”
林富家的脚下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赖嬷嬷一眼:“要不嬷嬷还是把信给太太吧。那两位姨娘当着老爷的面争风吃醋的,惹得老爷不喜,先送庄子里还不消停,只好送到家庙里祈福去了。”
接二连三的不如意,赖嬷嬷再不敢问起其他人,在客院里与跟她一起送年礼的人愁坐半宿,想来想去还是得回府向老太太讨主意。次日一早便向贾敏请辞,此为后话不提。
那赖嬷嬷没有看错,蔼哥儿从正房出来后,并未急着离开,就当着丫头们的面,正大光明地听着里头赖嬷嬷说他的坏话,还招手示意夏阳与他一起听。
夏阳连连摆手,又见蔼哥儿嗖地一下跑到东厢,这次没用人通报,闪身直接进了屋。低头忍笑给赖嬷嬷等人打过帘子,夏阳才过来找蔼哥儿:“公子怎么倒怕起那个嬷嬷来?”
蔼哥儿长叹一声:“我现在是待罪之身。什么嬷嬷这么拿大,太太还没说话她倒说了一车,说出的话也不怕倒了牙。还想拉我的手,连男女授受不亲都忘了?没规矩。”
夏阳向着古嬷嬷点头:“公子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蔼哥儿只当听不出她的讽剌:“长辈自是没什么,妹妹也是亲人。一个老嬷嬷也来与我拉扯,怎么不该讲男女授受不亲?”
古嬷嬷膝头中箭,只好清咳,蔼哥儿向着她不好意思地笑:“嬷嬷是家里人,那个嬷嬷是外头来的。”看原著的时候他就不解,若是别人家来做客的长辈也就算了,不过是甄家服侍人的婆子,怎么贾宝玉就肯让她们拉手看脸?那时他怎么就不觉得那些婆子是鱼眼珠子了?还不是心慕权贵,就如与北静王路遇,也没见他说浊臭逼人是一个道理。
古嬷嬷与夏阳见他不说话,还当他是不好意思,想引他进屋里暖和:“这外屋火盆子不旺,公子进里屋吧。只悄声些,姑娘睡了。”
蔼哥儿连忙摇头:“妹妹睡了,怎么能引外人进她房里?我还去前院等先生。”
得了,现在连他自己都成了外人,夏阳只好回正房说与贾敏。再出来看时,蔼哥儿早已经出了院门。贾敏放心不下:“让林富家的去问一下,好好地怎么连沈大人都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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