蔼哥儿一本正经的说自己是英才,沈任觉得可以一乐。不过想到他这是替房氏解围,那乐就收到肉皮底下。房氏心里还忐忑着,没看出沈任的神情已经缓和,嗔着蔼哥儿道:“不知道天高地厚。”
沈任又觉得儿子媚眼抛给瞎子看,有些替儿子不值,脸上就带着不耐烦地看了房氏一眼,终于看在聪明儿子面上,没计较这句话,只问:“你果然有把握让林大人收你做学生?”
蔼哥儿还想着多观察一下林如海,点头道:“若是二爷出门时也带我一带,就更有把握了。”
沈任给了他一下子:“见天只想着玩,明日里功课还该加倍。”蔼哥儿就咕嘟了嘴,房氏也笑话他淘气玩心重。夫妻两个一起嘲笑儿子,小小的尴尬一消而散。
不过停船靠岸,一切安顿好后,房氏还是让人送了拜贴至林府,要去见见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至于蔼哥儿,自然要带在身边——刚五岁的小人,还不到分男女的时候,家中又无别的主子,人生地不熟的,带在自己身边房氏才能安心。
林府早已大开中门,门房对赶车的进财笑得巴结:“请小哥儿直接把车赶到二门。”
一路行来,蔼哥儿早把巡盐御史府景致记于心中,只见树木葳蕤,庭院深深,下人见到外头来车,并不交头接耳议论,只远远行礼。
怎么看都是规矩守礼之态,不是老太太嘴里没有规矩人家能带出的样方。蔼哥儿心想,可见人不能有成见,贾母不教庶女们管家理计,对唯一的嫡女还能藏私?
及至见了贾敏身边跟着的服侍人,是以两位妇人打扮的为首,蔼哥儿才对老太太的见解服了气:这两人看似处处以贾敏为重,可在贾敏的屋里直接对丫头们指点来去,这就不是姨娘们该有的恭敬了。
再看贾敏,巴掌大的脸上杏目瞳瞳,柳眉微蹙,大有欲语还休之态。便是鹅鼻菱唇间,也带些愁绪,把蔼哥儿看得心里直抽抽:这样的母亲,哪怕在林妹妹六岁时已经过世,想来身教的影子也会早早种下,难怪林妹妹会对月伤心。
“请太□□。”蔼哥儿的规矩一向好,就算脸上表情不多,胜在肤白眸净、状若端正。一身的浅蓝直缀衬得人若幼松,让人只觉沉静不觉呆板。喜得贾敏笑意连连:“好孩子,快过来我看看。”
又笑向房氏:“沈太太教养的好孩子。”
这是头一次有人称房氏为沈太太,不由她心下不欢喜,脸上的笑早真诚了几分:“这孩子一向自己是个有主意的,倒不怎么用人操心。”
蔼哥儿只做没听到房氏的谦词,由着贾敏把他打量了又打量。又问他在家里爱吃什么、玩什么,可开了蒙不曾,也就一一做答。
听他回答得清楚,贾敏越看越爱,脸上的愁情都少了几分:“蔼哥儿的身子可真壮实。”胖乎乎的脸蛋满是健康红润,肉乎乎的小手上头带着些小坑,身子跟着圆滚滚的顶出个小肚子。
房氏无奈:“只是太淘气了些,就在船上也不肯消停,带着几个小厮胡天黑地闹腾。若不是二爷每日给定了功课,连一刻也不闲着。”
贾敏一笑:“男孩子嘛。”声音渐说渐低,到最后几成叹息,脸上的愁容又起。
蔼哥儿与房氏对视一眼,发现房氏眼中有些震惊,倒没有什么反感似的,也明白房氏已经看出贾敏纵做了十几年的官夫人,可这性子还留了天真,喜怒之态尽显,不是心机重的人。这样的人房氏应该觉得相处起来容易。
房氏并未接话,蔼哥儿只好问道:“听说太太家里有小妹妹?”
提起自己的女儿,贾敏的神态便又好转一点:“妹妹还小呢,身子有些弱,不如蔼哥儿壮实。”
想想和自己一样圆滚滚的林妹妹,蔼哥儿生生想打冷战,这个想象太幻灭,还是见真人版吧:“奶奶,我想看妹妹。”
贾敏虽然性子天真却也聪敏,见自己刚才说到黛玉身子弱,房氏微微皱眉,便知她这次有意看一看黛玉身体情况。虽然怜惜女儿,为长久计,贾敏还是向着下头的姨娘说了一声:“鸣翠,去接大姑娘过来。让王嬷嬷好生给姑娘包裹了,别让姑娘着了风。”
听她竟让一个姨娘去接嫡出的姑娘,房氏眉头又不自觉地收了一下,一直注意着她神情的贾敏心下又是一沉。当日老爷定下攀上沈家小哥儿之事,与自己分说过个中利害,也想过会引得沈家人不喜,所以今日贾敏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接待房氏。
不想这规矩还是与沈家不合。
如此也好。贾敏咬了咬牙,脸上笑意更增三分:“这个鸣翠是我娘家带来的,凡事我想不到的她替我想着,最是贴心不过。”
房氏只能跟着笑:“如此林太太倒省心。”
这是在人家做客,房氏早早地拉了儿子的衣角,不许他翻白眼。蔼哥儿自己在心里翻了一下,小声向着房氏道:“还以为嬷嬷是妹妹的奶嬷嬷。”
房氏要尴尬死了,向着贾敏解释:“我们家里爷们身边,并没有……这孩子就以为在房里服侍的妇人都是嬷嬷。”
现在尴尬的不止是贾敏,还有另一个被认为是嬷嬷的姨娘拂柳。贾敏向她摆手:“回你房里去,一会儿让鸣翠也不必进来服侍。”
拂柳刚出,王嬷嬷便抱了个大红的襁褓进来,向着上头的主子请过安,才小心地打开襁褓,露出一张小小的面孔。蔼哥儿终于见到了正主,眼睛都直了。
就见大红绫袄裹着瘦小的人儿正醒着,看着便让人心生怜惜:孩子的头发并不茂密,眼睛倒也汪得水杏一样,眉毛却似见未见,小巧的鼻子略皱着,想来还为刚才被裹在襁褓里不顺意。小嘴薄唇,上头却没有什么血色。就是脸上也没有一般婴儿的肉肉,没满周岁的孩子倒已经是精巧的瓜子脸。
装成好奇的样子,蔼哥儿靠近一些,这就是自己的女神呀,可惜现在看不出女神范儿,只觉得是个受了苛待的孩子。
“妹妹吃不饱吗?”蔼哥儿问贾敏。吃饱的话怎么会这样?
贾敏苦笑一下:“妹妹正吃药呢,饮食就进得少。”
蔼哥儿不赞成地摇头:“药那么苦,妹妹这么小怎么吃得下去?药补不如食补。”
再担心女儿,一个不到五岁的小人说出这样老成的话,也足以让贾敏喷饭:“妹妹还小,自己吃不了东西。”不好意思说女儿还在吃奶。
蔼哥儿自然知道,却觉得王嬷嬷并不是会带孩子的人,那奶水怕质量也一般:“不给妹妹吃药。我吃了药也吃不下饭。”
房氏拉过自己的儿子,就算知道他每有惊人之语,也不该管到人家奶娃娃吃不吃奶上头:“妹妹牙还没长齐呢,自己吃不下东西。”
蔼哥儿再打量女神,心里劝自己女神成长空间还很大:“把东西煮成糊糊,还吃不下?是药三分毒。”
最后几个字让贾敏心下一动,笑向房氏道:“蔼哥儿这么大的时候,也开始吃糊糊不成?”
房氏看着已经握住黛玉小手的蔼哥儿:“哪里是这样大的时候?看着您家的姑娘,也有七八个月大了吧?他自六个月大的时候,便再不肯吃奶娘的奶,宁可饿得哭,也一口不进。”
时人皆觉得人奶最为滋补,不说小儿,便是家中孕妇或老者,也有以人奶补身子的。六个月大的婴儿便不肯吃奶,贾敏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王嬷嬷听了更是心惊胆颤:“按着咱们家的规矩,哥儿、姐儿必是要吃到三岁才戒的。”
蔼哥儿摇着黛玉的小手,见人家不住地打量自己,不哭也不闹,深觉所谓女神尖刻小心眼,都是在荣国府受了苛待生成的,没见现在由着自己这样握手做鬼脸,还微微露出了些笑意?
听到王嬷嬷这话,蔼哥儿头也不回地来了一句:“食谷者生,就是妹妹还吃奶,也该再给些别的试试。”
房氏头大:“你自己好吃,就觉得人人与你一样不成?”
蔼哥儿放下黛玉的手,回头要与房氏分辨,不想黛玉却不干了,咿咿呀呀地伸出手来够他,喜得蔼哥儿先说:“奶奶,咱们把妹妹抱回家去养吧,反正古嬷嬷会调理人身子。”顾不得说自己不是好吃,坚决认为只是古今食材不同,自己是想区分个中不同在哪里。
贾敏听了好笑:“妹妹还小,不能离了家。”心下到底活动:“敢问沈太太,那位古嬷嬷?”
房氏刚才也把黛玉仔细看过,她是做人母亲的,对小孩子都有些怜爱之心。见黛玉如此瘦弱,想起蔼哥儿这么大时早就圆滚滚,更觉得黛玉没被照顾好。听到贾敏问话,趁机含笑道:“古嬷嬷是我们老太太身边的人,从我们大伯到二爷,再到蔼哥儿他们兄弟,小时都经过她手调理,人人身子康健。就是对咱们的身子,调理起来也有得是法子。”
此话说得贾敏心更动起来:“这也是老太太疼蔼哥儿,怕他路上有什么。”
房氏点头:“正是,这一路亏得古嬷嬷安排饮食,一船的人没有头疼脑热的。即是姑娘身子弱,明日我让古嬷嬷过来看看,可有什么法子想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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