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歌从小跟云昳一起长大,自觉是皇上的心腹,这次他敏锐察觉到了自己心腹地位不保,因为他完全猜不透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他坐回到案桌前,小歌捧来一樽紫花鎏金香炉,香炉中是他最喜爱的菩提染,云昳望着那一簇将明的红点,暗声道:“掐了吧,朕去睡。”
云昳上床以后翻来覆去未睡着,那梗在心头的记忆钝钝的磋磨着他的心口竟又披衣而起。
云昳出了流昭宫,从小道直取承露宫。
明澜还在捣药。
她这辈子,不,下辈子都不想碰药杵子了。
她又不是兔子。
莫非她下一世要变成兔子,天道让她提前熟悉一下技能?
正胡乱想着,她就听到了院子口轻轻踩断枯枝的声音。
她抬起头,却看见了好久不见的故人。
院门口的灯笼是暗的,八百年没有添过烛火了,那退后到暗夜深沉的黑色里被一盏宫灯幽幽照亮,映照出他影影绰绰的轮廓。
灯笼上罩着竹网,将一点点柔和的光芒分绺烫在地上,如此温暖,只可惜他好像遗世独立出来了一样,没沾染上灯火半分的柔情。
这皇上当的也太勤俭持家,旷古一绝了,串个门,灯笼都要自己打着。
他还是那个样子,第一世像个火烙一样印刻的太深,无论经过几世,他变成了谁,总摆脱不了殊途同归的宿命感。
明澜把药杵子放下来道:“我还当这一辈子见不到你了。”
云昳垂眸瞧着她道:“你求朕,朕自然要来看一看。”
明澜:“……我什么时候求你了?”
云昳笑道:“你很想出去不是吗?那不如放下你的尊严与我讲明白,何必费尽心机耍些花样来引起我的注意。”
明澜对着他笑:“你当皇上之后,我便觉得你离我等凡人越来越远,今日一看还是如此不要脸,故人嘴脸依旧,倒也十分亲切。”
云昳摇头叹息:“你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你不会觉得你那般对我之后,我会依旧犯贱?”
明澜笑道:“自然没有,陛下做的很好,我等是不敢再招惹的了。”
云昳冷笑:“谦虚了,似你这等心狠手辣、绝情冷漠之人。是没什么不敢做的。”
两个人杀气腾腾的寒暄了一阵后,明澜先晒笑无语。
云昳声音冷峻了些:“明澜,你既然求朕,就该做出样子来。”
明澜不觉得求人是什么丢人的事,她一向怂的坦荡荡,有句至理名言叫做君子不吃眼前亏,能屈能伸才是上策,可是。
多时磨练,她的一根铮铮傲骨全为云昳运应而生了。
云昳走进来,站在石桌旁落座,明澜顺手给他倒了碗水,她垂眸看水中自己的倒影,收起最后一分笑意,将碗推到他面前。
云昳不渴,也不怎么敢喝。
不是他怂,明澜“教他做人”太多次了。
明澜挑眉:“你怕有毒啊,且放心,这个巴掌大的小院子我还没本事造出毒来,更没本事去寻。”
云昳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端起来喝了一口。
明澜说:“只是碾了些生蜈蚣肉泥取汁。”
云昳立刻就吐了。
明澜哈哈拍桌而笑,到后来越笑越放肆,自打见云昳后,第一次笑的这样开心。
云昳看她的笑有一刹那的恍惚,然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站起身额头青筋跳了跳:“你真是,真是不知所谓!”
明澜:“我是不知所谓,但你连这种便宜当也上,哈哈哈。”
云昳:“你到底要说什么?”
明澜扯了他的袖子,炸眨眼睛笑道:“是,我服软了,我服软,陛下肯放我出去吗?”
云昳将袖子不动声色的抽回去:“朕不杀你,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想着要出去?明澜,你心里想必也是清楚,若是无事求我,又怎么想法子来找我。”
明澜闪了闪睫毛,正视着他道:“我是有事想找你。”
云昳:“你说”
明澜问:“我对这宫中的规矩不是很了解,想问问陛下,承露宫这等地方是不是就默许了不用遵守法度,不受天子庇佑,你若说是,后面的话我不再言一字。”
明澜说的严肃,云昳也正经危坐了:“自然不是。”
明澜:“你家太上皇未出宮前,妃嫔无数,美人不计,每日就是不吃不喝不下床全睡上一遍也睡个七年八载……”
云昳就不该信她会好好说话,恼怒的制止:“明澜!!”
明澜闭了嘴,重新组织了下语言,略过了所有对太上皇私生活的想法,直入主题:“陛下能不能救救承露宫的人,咹,我不是求你,我不是非要你救,反正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她们死活也跟我没甚关系,只是我每日听的这些打打杀杀实在是心烦意乱……”
云昳不明白为什么,明澜无论何时在他面前都要树立一个她是坏人,她没一点良心的形象,好像这样她才会舒服一样。
云昳:“别废话了,你说。”
现在的云昳对自己一点耐心都没有,动不动就不耐烦,凶起来也挺像那回事儿的,以前的小绵羊但真是一去不复返。
明澜终于正了色,将这几日她所见到的事讲给云昳听,云昳听后半晌不语,而后站起身来:“朕会插手,这后宫的确是应该正正风气了,只是明澜,不该你管的事你少插手。”
明澜笑道:“好。”
云昳不再多看她一眼,估计多看他一眼就头疼,他转身离去,回到流昭殿后,又想起明澜说的话来:“这承露宫不该是冤魂积聚之地,我听说有几位娘娘的父亲在朝中做官,他们在朝廷为你出生入死的效劳,你却不闻不问将他们的女儿囚禁在这里,任由太妃他们虐待。”
这承露宫确实是本有罪之人,但还有些本该释放却被太上皇遗忘在这里的,若是尚仪局的人动辄就来此打杀宫人,姜太妃为非作歹,这后宫的确是乌烟瘴气。
云昳叫来王根问他承露宫的情况,王根起初还战战兢兢的不敢说,到后来见陛下言语间竟然有偏袒承露宫的意思,不由大喜过望,将这些年承露宫的惨状全都说出。
云昳连夜宣了尚仪局的人来问话,越听越恼,也不顾太后的面子,下令让宦臣到接仙宫下旨,姜太妃滥用职权,心狠手辣,剥俸禄,禁足宫中。
云昳想,明澜还是这般爱多管闲事,上一世就是这样,她似乎对谁都能宽容,唯独对自己恨之入骨,千般打击,万般打压,甚至不惜陷害也要自己身败名裂受酷刑而死。
上一世的梦魇像烙印一样印刻在身上,连同着那模模糊糊像潮湿画卷般的回忆依旧锥心刺骨。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
承露宫的日子一夜之间就好过了起来,明澜心想终于有清净的日子了,日后愉快的养老生活正式开始,跟云昳井水不犯河水,谁料又突生变故,来了一拨人将她带走。
带走她的那些宫人太监明澜一个也不认识,他们并未大张旗鼓而是悄悄的将明澜带出了承露宫。
明澜问:“你们是哪一宫,带我去何处?”
没人回答她,不发一言那态度就像对一个将死之人,不必浪费任何言语,身上那冷漠的气息换一个人能被吓死,他们只帯着她往前走一路到了一片幽静的湖水前才停了下来,明澜已经预知到他们要干什么了。
果不其然,他们将明澜的手缚上,嘴里塞上布,干净利落的推了下去。
明澜落水的那一刻想,是谁要杀自己,是太妃?难是太上皇后?道那次她同云昳相见那次被发现了?
水好冷,冻彻骨髓,水从七窍流入体内,五脏六腑都要跟着被冻结了,挣扎中她想至少记住那些人是谁,还未曾看仔细就见他们伏下了身去。
是云昳来了。
被水淹的滋味非常不好受,她扑腾挣扎了两下,熟悉的感觉翻天覆地的涌来,曾经在沧溟教,云昳就看着自己在水里挣扎,他的冷漠是九月骄阳也融不化的寒冰,自始至终都遥遥的看着自己在水中挣扎。
他对自己的狠,她生生世世忘不了。
若非那时候自己还并非完全凡人之躯恐怕就已经死了。
明澜想,人生就是无休止的轮回,真是悲怆啊!
云昳看见明澜的那一刻几乎是惊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明澜,他几乎不会到这里来,但是鬼使神差的想要四处走走,就看了这一幕,他让人将这些将明澜推入水中的人带回去审问。
却迟迟没有下令让人救明澜。
太监周三轻声问:“陛下?奴要不要去救。”
云昳想,若是自己去救她,当真是犯贱命,他想转身就走,可那脚却牢牢钉在地上半步也挪动不得,看着她越来越微弱的挣扎,一种悲哀的情绪漫上心头,这种情绪让他觉得烦躁。
过往的记忆再惨痛,可她若就此死了,谁又同他一起承受。
云昳转身离去,轻飘飘的丢下一句:“救,调回流昭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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