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那么下去了。”
头发梳到一半,青葵转身拿簪子的功夫, 阮沁阳猛地站起, 镶青金石的梳篦砸在地上, 清脆一声,青葵吓了一跳。
“姑娘是怎么了?”
梳篦没碎, 但是上面青金石多了几条裂缝, 青葵心疼的吸气。
阮沁阳扫了眼:“没事,送到店里看能换多少银钱, 得的钱你们分了就是。”
她好东西多, 又不小气, 许多东西旧了她不是放到店里卖了把钱捐出去, 就是分给身边伺候的人。
“这可是大爷送的。”海棠也觉得心疼,匣子里不是没有更好的首饰, 但毕竟意义不同。
“我的东西, 哪样不是他送的。”要细究起来, 她的床都是他专门寻木匠,木头也是他亲自选的。
海棠想想也是, 但还是寻了帕子仔细把梳篦包了起来。
阮沁阳看着她的动作, 又坐回了凳上:“今日头上少戴些首饰,把我之前买的那对羊脂玉缠花耳珰寻出来,我今天戴那个。”
青葵应声去找, 海棠像是想起什么, 茫然地看着主子:“姑娘刚刚说得不能这样下去是什么意思, 什么不能这样下去?”
阮沁阳趴在桌边, 无力的摆了摆手:“没什么。”
不能那么下去,当然是指不能再放纵阮晋崤,但是被海棠那么一打岔,想到她满屋子的东西都是阮晋崤给的,理亏的心又涌上来了。
若是论有银子,她那么多店铺田产,阮晋崤未必比她银子多。
但阮晋崤的银子基本都花在了她的身上,从他能弄银子开始,要么就是直接拿银子给她,要么就是把银子换成了首饰。
一个人那么用心对她,她去在人脆弱的时候,叫人走开点似乎不大好。
阮沁阳趁着没上脂粉时揉了揉脸,揉的双颊绯红,青葵怎么瞧也觉得不用上胭脂,就用羊毛制的毛团子涨了粉,在姑娘脸上扫了扫。
穿戴好了,阮沁阳就是心烦也不会折腾自己,而且照着镜子,对自己也心烦不起来。
选了口脂,在唇上涂上淡淡的玫瑰红。
“是不是快到想秋裳款式的时候?”
她名下有几个布庄铺子,是她产业赚钱里排的上前三,所以每年她除去要想自己平日里穿什么,还得多想几个款式,叫绣娘们卖成衣。
青葵看了日子,虽然觉得早了点,不过她家姑娘什么都要精细,一年流行的花样款式要汇总了再挑选,而且有时候想法独特,绣娘那儿也要费心。
“这几日奴婢就去安排。”
“带着碧玉和银花一同去做,身边得用丫头太少,也该多培养几个。”
阮沁阳分得清楚,诗薇她们她虽然也用,但让她们操持的都是将军府里面的事情,至于她名下的产业她还是培养自己的丫头。
事务吩咐的差不多,阮沁阳默默叹了口气,推开了房门。
女人选衣裳选首饰打扮,女人自己觉察不到用了多少时间,但一般都是半个时辰打底。
而半个时辰,阮晋崤就在她的院子里等了半个时辰。
煦锦院早与阮沁阳初到时大不相同。
院外是茂密旺盛的梧桐树,一墙之隔是开的如火的花石榴,除此之外,还种的有牡丹、芍药、兰华各类娇花。
阮晋崤拿了阮沁阳常用的水壶,扶着袖子低头浇花,似乎听到门扉打开的声音,看到阮沁阳扬了扬唇。
阮沁阳瞧着他,暂时把道理先抛到脑后,总得让他渡过了敏感这一段时间。
他总不可能真缠她一辈子。
“我从长公主那儿得了几张酒方,加上最近收集的,今日打算做酒,大哥若是无事忙,就个跟我一起?”
阮晋崤自然点头。
阮沁阳能感觉到他最近事情不少,但却努力的在挤时间来陪着她。
两人到院里的空地,除去材料和酒方,阮沁阳还请了两个懂行的师傅,看看如何制酒。
大明严禁百姓私酿私卖,但是这条律法只针对平民,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就是想要卖酒都是可以,只要给朝廷上税即可。
阮沁阳对秋露白最有兴趣,但是这酒的主料就是要用秋天的露水,大夏天怎么找秋天的露水,阮沁阳只有另找合季的酒方。
与阮晋崤一起挽了袖子,两人按着方子取了药草花束,阮晋崤捣药,阮沁阳捣花。
嘣嘣咚咚的声响,阮沁阳偶尔扫阮晋崤一眼,他握着药杵,神情认真,似乎只要是她叫他做得事都是大事,需要郑重以待。
阮晋崤的动作比阮沁阳要快许多,捣好了药草,药香味蒸发,就拿了阮沁阳面前的玉兔样像是摆设玩意的罐子,把里面的花瓣捣成泥。
看着里面嫣红的汁水,阮晋崤食指在壁上摸了摸,指腹沾了红色然后涂在了沁阳的唇瓣上。
玫瑰红添了类似草茉莉的颜色,阮晋崤抹匀了:“这个颜色比你唇上的颜色更合今天的衣裳。”
阮沁阳眨了眨眼,下意识抿了抿唇,唇角颜色溢出,阮晋崤想抹去,却弄花了沁阳的脸。
不用照镜子,阮沁阳就知道自己花了脸,斜着眼愤恨地看着阮晋崤。
阮晋崤自若的神情崩溃,添上了一抹无措。
“我生气了。”
“我错了。”阮晋崤抬手画脏了自己的唇。
阮沁阳眯眼审视阮晋崤,绷不住笑出了声:“这颜色上唇的确不错。”
“县主、大人,栖霞县主到了。”
两个主子和睦笑谈,诗薇硬着头皮打断。
楚媏看着阮晋崤脸上的红痕,对阮晋崤宠妹妹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阮大哥,沁阳。”
阮晋崤略微颔首,刚刚那般温柔笑闹的表情一扫而空,又成了平日里不苟言笑,教人退避三尺的阮大人。
楚媏想了想,要是刚刚她见着的就是这样的阮晋崤,估计那声“阮大哥”是叫不出口的。
材料准备的差不多了,剩下阮沁阳没插手,直接交给了师傅来做。
至于花汁她均了一小碟,既然阮晋崤说颜色好看,倒是可以研究研究这个色的口脂。
做得差不多,阮晋崤就是缠着妹妹,也不至于到妹妹有客人还寸步不离:“吃什么点心?”
“……花生酥。”
阮晋崤点头,吩咐下人去做。
楚媏看着咂舌:“阮大哥简直把你当做了掌中珠,可是舍不得你嫁才这般?”
楚媏想着家中惴惴不安的二哥,打趣地道,“你那么聪慧,大约猜得到我今日过来的大部分原因,你是怎么想的?我二哥对你是真心不过,直接都与我爹爹说非卿不娶了。”
说起来,楚媏就觉得唏嘘。
这几天她二哥茶不思饭不想,活像是着了魔一样,明明他与阮沁阳见得几面她都在场,但她怎么就看不懂她二哥是何时情根深种的。
阮沁阳怔了下,低头用脑袋碰了红木桌面。
她用头撞桌面的声响不大,但却吓到了楚媏。
“你这是什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自残’起来!”楚媏扶着她的肩膀,看到她额头没红肿才安心,“你要是额头红了一点,估计阮大哥能再也不许我进你家大门。”
阮沁阳无力地摆了摆手,她这是头疼。
看出了阮沁阳的为难,楚媏点了点她的脑袋:“与阮大哥做酒就笑的那么甜,与我说话就那么苦恼。”
“我不是因为媏姐姐而苦恼,我是因为……我也不知我是因为什么苦恼,反正就觉得头疼的很,就希望在床上大睡几天,一觉醒来所有问题都解决。”
她要是嫁人,阮晋崤就得疯,她要是不嫁人,阮晋崤认祖归宗她就没了选择。
别说她觉得跟阮晋崤以男女的关系在一起奇怪,再者她根本不明白阮晋崤对她的情绪算是个什么。
男女之间的爱?
不像是。
母子之间依赖?
太恶心,更不能像是。
把她当做救命稻草?
就是这个了。
要是阮晋崤表现出来的是爱慕,是想娶她跟她生孩子,她大不了拒绝他说不合适就行了。他把她当做救命稻草,她不想他死,哪能拒绝他。
“媏姐姐,我脑壳好疼。”
刚刚酿酒的快乐一扫而空,阮沁阳扯了羊毛垫子,连着撞了几次。
楚媏冷眼看着,后头忍不住把手垫在了她的头下,捧住了她的脸。
“好了,既然为难拒绝了就是。我二哥娶你被拒绝,又不是我娶你被拒绝,你不必担忧会影响了我们的交情。”
“媏姐姐,你真好。”阮沁阳水眸盈盈。
她心中早就做出了抉择,她对楚瑾的好感,不至于到她为了逃避之后的“无选择”,非要嫁给他。
而她想着一直纠结头疼的也只有阮晋崤。
“你家小胖墩呢?不是在家反省,不在家中了?”
“孙家小子在书院被罚,偷跑回了家中,不愿意再去书院,被他爷爷打得下不了床也不去,砚儿劝动了他一起回书院,跟梅夫子道歉,这几天跟着孙家小子一起在书院领罚。”
海棠送了花生酥进来,楚媏瞧见了:“我还以为阮大哥专程问你,会专程送过来。”
“虽然不是大爷送过来的,但却是大爷亲手做的。”
海棠说完,楚媏差点没被嘴里的花生粒卡到。
“阮大哥亲手做的?”
“今天早上做得,不是现做。”
她也就是怕阮晋崤费神现做什么东西,所以他问她时才说了花生酥。
阮沁阳说完没听到楚媏的声音,抬眸就见她幽幽地看着她:“我好嫉妒你,你竟然还嫌弃不是现做。”
阮沁阳:“……”她哪有。
不过,楚媏花生酥也就用了一口,在吃就是别的点心,没再动花生酥。
“不和胃口?”阮沁阳觉得阮晋崤的手艺还算不错。
楚媏摇头:“味道好,但是阮大哥铁定是为你做得,我吃着总觉得不好意思。”
完全就难以吞咽,好像是吃一口脑海里就会浮现阮晋崤冷眼瞪她的画面。
楚媏与阮沁阳说了一会闲话,见她情绪没因为外头的闲话影响,就没刻意去提。
“章静妙最近惹上的麻烦你知不知道?”
阮沁阳点头,比起他们阮家的谣言,章静妙这个京城第一才女美人的名头更大,她成了春宫画人像事穿得比阮家的事更火。
“章家想把事压下去,那个画师已经被关进了刑部大牢,但那些画依然在市面上流传。”
也怪章静妙常去诗社,大多书生学子都知道她的模样,听闻那些画册不止一个画师在画,隐隐有流向京城意外地方的趋势。
“田家本来就不是大度的人家。”
阮沁阳淡淡地道,这事当然有人在推波助澜,而章静妙这段时间惹了什么人,答案呼之欲出。
“不过我见她最近照样参加宴会,笑脸迎人,还在号召世家公子小姐们捐钱,用于前些日子水灾救灾,她这人虽然讨厌但叫人不得不佩服。”
“媏姐姐遇到这事难不成会忍气吞声?教我看来没什么可佩服的,大家应对麻烦的方法不同而已,章静妙的应对是她的应对,但我觉得如我跟媏姐姐,一起打上田家门庭更爽快。”
楚媏想了想的确是那么一回事。
临到了要走,楚媏想了想她家中等着她消息的可怜哥哥,忍不住道:“虽然你不嫁给我二哥不会影响我们的交情,但是我还是得为他说说好话,他相貌出众,无不良嗜好,对你真心不过,虽然我不晓得他会不会像是阮大哥对你这般周到,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努力做到那么周到。”
楚媏性子直爽,不爱说假话,阮沁阳自然是信她。
楚瑾真的算是个好对象了,但只能说差了那么一点感觉,让她无法成为楚阮氏。
“楚二哥是个好人,会遇到更好的姑娘。”
楚媏叹了口气,就算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姑娘,对现在的楚瑾来说,阮沁阳就是最好最好,他最想要的姑娘。
比起她二哥对阮沁阳的喜欢,她发现她对阮晋崤的欣赏,单纯只是想嫁个各方面条件都优秀的男人,只是想叫人知道她嫁的对象时,发出“哇”的惊叹。
“那我回了,你最近注意一些,虽然关于阮大哥的谣言没了,但我总觉得还有更大的风浪。”
连她爹爹都说,这京城就像是风雨欲来,处处都存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阮沁阳点头,送楚媏送到大门口才回转。
到了煦锦院,阮沁阳突然想起什么,朝青葵吩咐道:“去打听刚刚一阵我大哥都在哪里?若是在屋里有没有损坏什么器物。”
青葵觉得莫名,但探听到阮晋崤在书房毁坏了砚台与砸了八宝瓶,动静都极小,若不是下人发现屋里少了这些器具,连碎片都没看到,青葵看着自家姑娘的眼神充满了仰慕。
她们家姑娘什么时候也能掐会算了。
闻言,阮沁阳也没解释,只是吹了吹发丝,她还想着嫁什么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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