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兆?!”
在她面前一向四平八稳、温和从容的少年难得变脸, 玉白的脸庞都涨红了,黑漆漆的眼眸带着几分恼怒、几分羞急地看着她,一看见她就来了这么一句, 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整个人要跳脚似的,看得江婺一愣一愣的。
她愣愣地说了一句, “我说的是皇上, 又不是说你,无殃你这么急干嘛啊。”
少年一听,才惊觉自己反应过度,勉强恢复了一点脸色, 不过到底心里闷堵闷堵的, 全部话又给她这一句堵住了, 顿时有种自作自受、有苦说不出之感。
因为, 他便是皇上, 这事儿就是他做的, 偏偏……
原本就怕她对他的身份心存偏见不满,故而迟迟不敢吐露, 如今因这事她对“皇帝”印象更差,他哪里还敢说,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告诉她好了!
可是心中情意, 若是不能坦白, 何时才能将她八抬大轿, 迎娶进宫?
他心里十分郁闷, 恼得把袖子一拂,偏开头去,不想与她说话了。
江婺看着他连续变换脸色,心里啧啧称奇。
看来古安古大人虽然看着不太靠谱,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嘛。
她昨儿个下午才跟他说了,他说转告就转告,今儿个一早,无殃就来接她出府。
就是……无殃这脸色怎么不太对劲儿啊。
江婺看着十分惊奇,这孩子从小就不太表露情绪,长大后更是八风不动的,她还以为他天性冷淡莫得感情呢。
她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他不说话,她就道:“古大人把我昨日说的话告诉你了?我说得不对吗,就算不对,你也不至于……这么惊讶嘛。”
他脸色还是不太好看,还是有些恼怒的样子,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辩解似的说:“民间百姓信神拜佛,广建寺庙,逢初一十五必上山进香,家家寺庙香火鼎盛,佛事在本国本朝是极寻常的事儿……天子与崇阳大师交谈,弘扬佛法罢了,怎么就、就说得上亡国之兆呢!”
“嗯?”江婺听他语气那么冲,更加懵了,“可是,坊间传闻这位皇上为了跟大师讨论佛法,朝事都不顾了呢。”
他眉头一拧,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道:“坊间传言多是以讹传讹,江婺怎么可以相信那些!”
江婺摇摇头,“无风不起浪。要不是这位皇上做得出了一些,这么会有这么多话传出来?”
他薄唇一抿,眉头皱得死紧,道:“便是再……那也不到亡国的地步。”又急道:“前些年内忧外患,乱是乱了些,却也趁机革除弊病,肃清风气,如今天下初安,会慢慢好起来的,怎么会亡国呢!”
说来说去,语气还是有些着恼,而恼意的由头,似乎就是她说的“亡国之兆”四个字。
江婺不由得暗暗纳闷,斜眼看着他,问了一句:“怎么,听你的语气,你们皇上好像是个好皇上,而你忠心耿耿,所以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他脸色一僵,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低声说:“那也不是这么说……”
江婺看着他怪怪的脸色,哦了一句,语气十分怀疑。
他一听,又忙道,“不过他确实勤政爱民!他虽然年轻,却极力地去做一个贤明的君王,就像、就像江婺曾说过的,‘以百姓心为心’、‘以民心为君心’。如今世道刚刚稳了,他竭力减轻百姓负担,派人监察贪官污吏,赈灾救民……”
“皇帝这么好吗?”江婺眨了眨眼,“真的有你说得这么好啊。”
她眼神惊奇地看着他,眼里还有几分兴味打趣似的。这眼神看得他脸色更黑了,好像更恼羞成怒了。
江婺却是开心地眯了眼,又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这样的话,就当皇上因佛事荒废政事这件事是假的吧。可是坊间还有传闻,说咱们这位天子跟崇阳大师多番讨论极乐仙境中的仙女,想必是想娶一位仙女,这是真的吗?”
他道:“亦真亦假。”
江婺又懵了,“这什么意思?”
他抬眸看着她,眼神深深,道:“便如江婺说的,你是仙女,有诸多神秘神通,却又有诸多破绽,使我时信时不信,真真假假分不清。”
江婺没留神他会扯到自己身上来,一愣一下,低声嘀咕了一句:“都小时候的话了,还记得啊。”
她声音虽低,他却听得分明,抿了薄唇,低声道:“江婺说的话,我未曾忘却半句。”
江婺抬眼瞅他一眼,索性问他:“那你现在认为,我到底是不是仙女?”
“我不知道。”他缓缓摇头,又深深地看着她,“我已不是孩童了,希望江婺告诉我实话。”
江婺看着他清明的黑眸、认真的神色,皱眉愣了半晌,叹了一口气,道:“实话嘛,实话就是……”
“叩叩”
突然想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江婺的话。
她松了口气,却看着无殃眉头一皱,扬声问了一句:“何事。”
门外传来广常沉沉的声音:“禀主子,宁国府事态有变。”
江婺不知道宁国府是什么府,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有变,不过估计挺严重的,因为无殃的脸色瞬间都变了,立刻站了起来,浑身的气势更是一凝,带上了一种凌厉的杀气似的,冰冷阴沉,令人胆寒。
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刚刚的那种纠结中带着几分羞涩的稚嫩少年气息,已经荡然无存。
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江婺一下子有些被吓到,“怎么了,无殃?”
他才察觉到她在旁边似的,身上气势一敛,转身看她,脸色稍缓:“没事,江婺。”
江婺拍拍胸口,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你要是有急事,就去忙吧,不用陪我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无言点头,让人将她送回古府,自己则与庄常匆匆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皇上竟然跟她在一起?!”
他们走之后,茶楼上一个靠窗的房间出现了郦棠玉的脸,脸色十分难看。
“这个江婺到底是什么来历!不仅得永安县主青眼有加,又突然成了古夫人的远房侄女儿,如今更是、更是与皇上在一块儿!”
她既惊讶又疑惑又嫉妒。毕竟连自己都不曾跟皇上共进过一顿膳食呢,她却得皇上微服出宫陪她喝茶!
刚刚皇上送她上马车的眼神,她是绝对不会看错的,那样的柔和情意,全无平日里的淡漠疏离,绝对不单纯!
她心里惊疑不定地猜测着,怪不得皇上迟迟不选秀成婚,原来……竟然是被这个江婺迷惑么!
这个江婺来历不明,出身绝非高门,长得虽有几分颜色,又非绝世之姿,有什么好的?
她看着江婺远去的车马,嫉妒地脸色都扭曲起来,几乎要立刻下去将她拦下来整治一顿。
身边的丫鬟看出主子的想法,献计道:“今日午后长宁街李将军府有宴,近日来听说古夫人怪喜欢带着这位不明不白的侄小姐赴宴的,想必今日也不落下,小姐不如……”
郦棠玉听了,阴冷一笑,计上心来。
江婺不知道被人家惦记上了,她回到古家想要午睡一觉的,没想到刚好碰上一脸怒气的古夫人,被她拉住了一顿诉苦。
古夫人性乐观、开朗、健谈,虽然不年轻了,但还是很活泼,江婺大部分时间觉得她十分有趣。
比如现在,她抓住江婺抱怨,儿子大了不娶妻,非要恋着那个谁,奈何人家身份高、心气儿傲,看不上他,他还死皮赖脸地吊上了,其他的姑娘一个也不看了,弄到如今了还不成婚,她还抱不上孙子……语气忿忿讲了许久,看来心中十分郁结。
不过有时候就不太有趣,比如,古夫人抱怨完就要拉她去参加宴会。
自从知道了这些个宴会有些相亲成分在里面,江婺真的……不想去啊。
可是她要说不去吧,古夫人就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唉声叹气说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没有女儿也没有儿媳,去参加宴会也没有个人陪伴她……江婺所以还是硬着头皮跟她去了。
不过去了江婺就十分后悔,她觉得自己不该来的。因为又遇上了那个讨厌的郦棠玉。
“哟,这不是古夫人的侄女江小姐吗?”
她笑得不怀好意,江婺稍不注意,就被她的婢女倒茶时“一个不小心”弄湿衣服。
然后郦棠玉就故作惊讶地哎呀一声,“这是怎么弄的?江妹妹快跟我来换身衣服吧。”
江婺心中暗恨,简直想打她一顿,然而衣服弄湿了确实不雅,只好自认倒霉下去换衣服。
郦棠玉对这里好像十分熟悉,带她去了一个僻静的房间,江婺不敢让石桃离开她的身边。
郦棠玉也不走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两个人坐在安静的房间僵持着。
参加个宴会,江婺其实没带多余的衣服来,她准备坐坐,等衣服干了点就走,天气热嘛,很容易干的。
一开始防着郦棠玉没注意,后来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空气中似乎有一股什么味道,闻着十分不舒服。
江婺左顾右盼,没发现什么,看看郦棠玉还在那里眼珠子乱转的,以为是她搞的鬼。
江婺就皱眉悄悄问石桃了一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石桃点点头,眼里有些惊恐,“是血腥味。”
“血腥味?”江婺心里一惊,然而仔细闻闻,确实是。
她在北地醒来的时候,周围全是尸体,就是散发着血腥恶臭,闻之欲呕。然而现在的血腥味,浓郁多了,也新鲜多了,仿佛,有大量的鲜血刚刚流出。又或者,有大量的人刚刚死去。
江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而此时,郦棠玉好像也闻到了,有些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江婺想了想,还是戒备地对郦棠玉说:“是不是你搞得鬼?”
郦棠玉不悦地说:“你什么意思!这味儿……怪渗人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
江婺不知道她说的真假,心里慌慌坐不住,管不得衣服就起身走出去。石桃紧紧跟在她身边,神色惶恐。
方才没注意,现在出去却见旁边是一堵院墙,是那种高高的院墙。
江婺脚步一顿,转头问急急跟出来的郦棠玉:“隔壁是哪家?”
郦棠玉此时也发觉不对,脸色有些发白,听她问就答道:“是宁国公府。”
这里僻静,不管是前边还是隔壁,半点动静也听不到。
看着院墙边的角门,江婺好奇心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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