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贤妃的生辰, 虽说她一惯礼佛,鲜少交际,也几乎不踏出静华宫。不过她在后宫地位高超,且近年来多得皇上恩宠,所以到了这种时候, 还是有很多地位比较低的妃子上赶着来巴结的,就是混个脸熟也好啊。因此今日静华宫难得了几分热闹。不过大家都知道贤妃的性子, 送上了贺辰礼品,没见着贤妃娘娘,也就回去了。
淑妃身份不同, 到了静华宫, 贤妃少不得亲自迎了进去。到了殿内, 淑妃让红丹将带来的礼品交到了贤妃身边的婉顺手上, 两人才坐下来。
自有宫女奉了上等的香茗过来, 贤妃让她们都退下了, 淑妃也让身边的红丹找静华宫的宫女们吃茶去。一时只剩她们两人。
贤妃习惯穿得一身素净, 即便是在自己生辰这日,也不过穿了一身月华白绣了淡蓝竹纹的宫装, 头上发髻简单,首饰也不多见的。她道:“难得你那里天天鸡飞狗跳的,还抽空来看我。”
淑妃笑了, “鸡飞狗跳她的, 与我有什么关系?”又道:“你好好的生辰, 提她扫什么兴。”
贤妃看她心情不错, 就道:“虽说你管着她,一向是很头疼的,不过今日倒还好?显得气色比我这个做寿还好了,可是因为承宁、晋康跟着去了行宫?”
淑妃气色如何不好。她与温婉淡雅的贤妃不同,最喜欢洒金暗红这样浓烈的色彩,头上更是金钗宝石的,常年少病又风华不减,一向看起来雍容华丽,贵气逼人,在宫妃里头是十足有底气有气势的。如今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越发地好气色了。
她嗔了一眼道:“你既然猜出来了,又何必问我?那两个孩子虽说听话,但心里也是想亲近他们父皇的,如今跟着去了,可算是好了。我这做母妃的,自然跟着替他们高兴了。”末了看看贤妃的脸色,柳眉不由得蹙起,“你整年里修身养性,静心礼佛的,怎么气色反而不好。”
贤妃看她一眼,缓缓地叹道:“我这里冷冷清清,没有一点人气,如何比得上你儿女双全,春风得意的。”
淑妃听了这话固然自得,却也挑眉道:“你份位高,又膝下空虚,原本皇上怜你失子之痛,不是要把那惹祸精给你养的?你当时推辞了,害我烦了这么些年,如今你倒是又嫌弃起自己冷冷清清了。”
贤妃听到这话,脸色就一白,更显得气色不好了,声音也冷下来:“失子之痛......你倒是揭起我伤疤来了!”
淑妃自知失言,忙道:“我一时错口,你可别多想。”
贤妃倒也没有真的怪罪她,只是突古怪笑了笑,“你当他是真心给我养的吗?”
淑妃蹙了蹙眉,一时倒没有吭声。
贤妃却自顾自道:“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给我养?也不怕我将她一把掐死!”说着她瞬时冷下了脸,一向平和的眼里话里都透了一丝痛恨。
“你这又是何苦,跟她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淑妃无奈道:“何况我也不相信你是这样狠心的人。”
“与她无关,与她娘有关!”贤妃痛恨道,“我怎么就不能狠心了!当初我就该狠心些!我就是太软弱了,不及你强硬,才被她害了我的孩子!哼,她自己的好好生下来了,结果她自作虐不可活,皇上还要把她的孩子抱到我面前来,让我怜惜她、抚养她!咱们皇上这心啊,当真——好狠!”
她一时目恣欲裂,满脸痛恨,气得浑身都发起抖来,平日里的温婉和缓的样子全没有了。
淑妃就叹了一口气,“如今看来,你修身养性这么多年,倒一点用也没有了。”她固然为她痛惜,也不禁皱眉道:“只是你又何苦一直揪着陈年旧事不放。当年坏了身子,后来就不得大好,如今又这样气恨,作贱自个儿的身子罢了!难道你这样记着、恨着,她就能知道?她就不痛快?她早死了多少年了,化作一抔黄土听不见看不见了,你活着,就比她强些!”
贤妃面上露了一抹凄苦的笑容,“又强在哪里?不过是活着罢了。”
淑妃缓了缓气,又劝道:“皇上这些年来不是越发宠爱你,白日里去的最多是棠香宫,晚上来得最多却是你这静华宫了。这份宠爱,谁能越过你去?就是我也不能啊,你就知足吧。”
贤妃静默了半晌,已经又恢复了平静的面容,淡然道:“什么宠爱,不过是看我这里清清静静的,不烦他罢了。”
淑妃笑了一句,“别的清清静静的地方可多的去了,也不见他去的,可见对你还是有些情意的。”又道:“总之,宫里的人看菜下碟,都知道你是最受宠的,处处不敢得罪,这就是莫大的好处了。”
“情意?”贤妃仿佛听了笑话一般笑了笑,“你当他心里真的有情。这样肆无忌惮抬高我的身份,不过是因为我没有皇儿,娘家又没落了,后辈子弟没一个出息的,全无后顾之忧,不怕我翻出什么波浪罢了。你以为你这般颜色好,他为何冷落你,不就是你徐家人才辈出,泱泱大族?他怕罢了。”
淑妃脸上却不以为然,“你这是笑话我徐家。我们那样的,算得了什么大族?要说名门望族,当初那庄家才是呢......”突地声音低了下去,看了看贤妃的神色。
贤妃神色一怔,一时神色有些恍惚,低声呢喃道:“庄姐姐的娘家,传承了几百年了,出过多少朝廷肱骨、沙场良将,说出他们庄氏一族,谁不景仰?”神色忽又悲凉起来,“可惜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样的大族,顷刻间如大厦倾倒、长灯燃尽,都被......”
贤妃紧咬着牙,艰难地说出来:“被咱们的皇上......杀光了!”
淑妃被她吓了一跳,眼前仿佛见到了那血淋淋的场面,一时心跳如鼓,脸色煞白,慌忙道:“你你你.....你莫要说这些了!今儿个你好好的生辰!”
贤妃捂着胸口,喘了喘气,又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你还说什么情意,咱们的皇上哪里有什么情意可讲的。你不见他费尽心思将人抢了过来,又那样恨着冷着!你不见当初宠冠六宫的那毒妇是怎么死的!你不见他做出个把那孩子宠上天的慈父模样,只宠不管,现在她成了什么样子!”
见淑妃不答话,她只自顾自继续说:“这些年来,他心里有愧,才夜不安寝。”
淑妃原不想说了,听到这里又忍不住道:“说到心里有愧,他怎么就不对西宫那孩子心里有愧?明知道是他的血脉,且就这么一个嫡皇子,竟还这样对待.....虎毒尚不食子呢。”
“故也没有杀他。不敢给他堂堂正正的身份,是怕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敢真的将他杀死,是怕......百鬼夜哭吧。”贤妃捂着胸口慢慢地说道。
淑妃待不住了,她站起来道:“真是的,今日原本好好的,怎么就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来,闹得我心里也不痛快了。我也坐了大半天了,就不扰你了。”
说罢,还是劝了一句:“我知道你念旧情,只是他是皇上,蚍蜉不可撼树,你又何必苦苦纠结。咱们后宫的女人活着就不容易了,你还是该忘的忘了,朝前看吧,自个儿活得舒坦才最实在呢!”
说罢淑妃就要走了,却被她喊住:“慢着,我有句话要问你。”
淑妃只好停下来,奇道:“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贤妃抬头看着她,这会儿她极冷静,压低了声音,话却不疾不徐:“你可有想过,让你的晋康登上那位子?”
淑妃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好左右看看无人,她又坐了回去,见她紧紧盯着自己要出个答案,也不由得严肃了脸色。半晌方道:“实话与你说,我巴不得我的晋康快快长到十六岁,封了地将我带出去颐养天年。我也恨透了宫里这些明争暗斗了,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贤妃露出一个笑来,“你有这样的想法,倒令我意外——你一惯是个要强的。”
淑妃哼了一声,“你不必急着挖苦我,我话还没说完呢。”她说着沉了脸,眼里透出一种绝不认输的强悍来——
“若是将来登上位子那个,跟如今一样,是个不顾手足、大义灭亲的——为了存活,我少不得要让我的皇儿争一争了!”
说完,淑妃不再逗留,喊了红丹出了静华宫。
贤妃看着她红底洒金的绮丽宫袍离开,却独坐静思了许久。
直到婉顺姑姑进来轻轻喊了一声“娘娘”,她才回过神来,笑了笑:“你之前说那小太监广常总有奇药,我年前用了一次,风寒也好得极利索。如今我又觉得有点儿头疼,你可能找着机会悄悄地问问他,有没有治头疼的药?”
婉顺愕然,又有些担忧道:“娘娘身子不舒服,还是请了太医来吧,那小太监路子野,恐怕也不是什么药都有的......”
话未说完,却见贤妃面色淡淡,似有不悦,婉顺只好打住了话头,应道:“是。奴婢的侄女儿就在御膳房那里当差,奴婢这就嘱咐她寻了机会问问。”
贤妃才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也不好白白要他的东西,我等会儿备些礼物,你提去与你侄女儿,让转交给那小太监,说是谢谢他。”
婉顺忙道:“是。”
只是等看到了主子备的那些东西,婉顺就明白,主子这才不是谢那个小奴才呢。她虽早就隐有猜测,如今心里还是沉了沉。唉,娘娘这又是何苦呢,稍不小心,万劫不复啊......
待春雪收到了姑姑的指示和东西,她可惊讶了,忍不住问:“姑姑你不是不让我跟他接触嘛,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
婉顺一皱眉打断她:“让你做什么就去,问这么多!”心里却道,要不是娘娘有吩咐,她何苦想让春雪冒险!她就这一个侄女儿!
春雪忙点头:“我知道了姑姑。”
婉顺担忧她,又一再叮嘱她小心些,不可让别人看到了,才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春雪心里却有丝雀跃,既然姑姑有吩咐,她跟广常接触也不怕被骂了~
转回去却见白胖的黄师傅正看着她,她心里一突,他没说什么,只摇摇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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