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晚上,楚斐再爬墙来找她的时候, 宁暖便将那个木盒还给了他。
楚斐大惊失色, 险些从墙头掉下去。“你为何要将这个还给我?你不喜欢?还是哪里不好?要不我再去将库房里给你挑挑?”
“这是淑太妃生前的心爱之物。”宁暖轻声道:“殿下您兴许是没瞧见, 那簪子上还刻了字,这簪子,殿下还是小心保管才好。”
“这簪子上刻了字?”楚斐愣住。他是当真没有发觉。
他说着, 便将木盒打开,把里面的簪子拿了起来。庭院里头黑漆漆的, 只有丫鬟们手中提着的灯笼勉强散发出一些光来, 天上的月光照在雪地里头,白雪幽幽地折射出光来。
楚斐捏着簪子, 指腹飞快地在上面划过, 很快也摸到了三个凹凸不平的字。他眯起眼睛, 靠着指尖传来的触感, 才总算是辨认清楚了上面的字样。
竟是父皇送给母妃的?
先皇与淑太妃去世时, 楚斐还不知事, 只听到过其他人说起,说两人伉俪情深, 可就连这个簪子, 他也是头一回见到。
楚斐怔住, 呐呐道:“我也不过是随便从库房里翻出来的……”他见到这个簪子, 也没有想太多, 只觉得好看, 才想着要送给阿暖, 却不知道这簪子后头还有这么多深意。
“殿下好好收着,可不要再乱放了。”
楚斐点了点头,小心将簪子收到盒子里,他将木盒放入怀中,又满脸歉意地道:“这原先还是我给你的东西,如今却是我问你要了回来,实在是对不住你……”
宁暖摇了摇头。
楚斐坚持:“我拿走了一根簪子,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
第二日,安王府的人便带着许多名贵首饰上门来。
那些人手中拿着盒子,盒子打开,所有人一字排开,给宁暖展示盒子里的首饰,无论是珍珠玉石,或是宝石玛瑙,样式齐全,应有尽有,件件都是价值连城。小丫鬟们看呆了眼,宁暖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汪全赔笑道:“宁姑娘,这是我们王爷来赔礼了。”
“你将这些东西带回去,我不需要这些。”
“宁姑娘收着吧,若是让王爷知道了,宁姑娘什么也没有收,还不知道会怎么罚奴才呢。”汪全说:“宁姑娘收了,王爷他自然也就不愧疚了。”
宁暖:“……”
宁暖问:“你们王爷呢?”
“王爷回了一趟王府,说是有东西要找。”汪全说:“宁姑娘,若是您不喜欢这些,就再换一批来。”
“……”
宁暖只得接了下来。
那些首饰盒子大大小小堆在一起,十分壮观。江云兰一见着,便不由得惊讶:“安王又给你送东西来了?”
“可不是嘛,娘。”宁暖心惊道:“安王可比从前还要更过分,原先我还以为安王已经很是张扬,没成想如今却是更……”
江云兰挑挑拣拣了一番,又有些不甘心地道:“他送来的东西倒也是没有差的。”
“娘!”
“阿暖,你担心什么。”江云兰说:“往后你就是王妃了,虽然娘也有些不情愿,可既然你嫁给了安王,这安王府里头的东西,自然也有你的一份,安王如今给你送东西,到头来还是要随着你回安王府中,左右也不过是左手出右手进,出不了安王府。”
宁暖微窘。
她却是没想到,连娘亲都想的比她接受的更快。
她只得接了下来,只当是提前习惯了。
……
楚斐一大早,便从宁家隔壁的宅子出来,回了一趟自己的王府。
管家高兴不已,却见他一路直奔库房,连忙跟了上去。
“王爷,您要找什么?奴才来帮您?”
“本王母妃的那些东西呢?”楚斐说:“要是本王记得没错,都放在库房里了?”
“对对,淑太妃的东西,奴才都帮您好好的收着呢。”管家连忙说:“奴才带您过去。”
库房里的东西,没有比管家更清楚其中位置的了。他帮着楚斐打理着王府里头的事务,就连库房也是理得整整齐齐。淑太妃的东西有不少,全都放在一处地方。
管家感慨道:“当初王爷出宫建府,太后娘娘拿出了这些东西,才知道原来太妃娘娘的东西全都还在。自从这些东西跟着一块儿出了宫,王爷却没有看过几回,只上次拿走了一个簪子,说是要送给宁姑娘……等王妃来了,这库房的钥匙,也该交给王妃了。”
楚斐从怀中拿出一个木盒,问他:“你见过这个没有?”
管家拿了过去,打开一看,却也是愣住:“这不就是王爷您上回拿走的,说要送给宁姑娘的簪子?”
“是没错。”楚斐说:“可后来宁姑娘发现,这是父皇送给母妃的,便又还给了我。”
管家一怔,又仔细打量,才总算是回想起了一些,却也忍不住陷入了回忆之中:“奴才想起来了,这的确是先皇送给太妃娘娘的,要是老奴记得没错,这簪子还是先皇亲自设计,后找了工匠做了出来,太妃娘娘喜欢的很,却是不常戴出来。”
“为什么不戴?”楚斐问:“母妃既然喜欢,她天天戴着,父皇不是更高兴?”
管家道:“太妃娘娘不爱出风头,那时候,整个后宫都盯着呢,若是让人知道了这是先皇的一番心意,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刁难。”
楚斐皱起眉头,说:“这好好的簪子不戴出来,却要将它藏着掖着,父皇恐怕也失望的很。”
这个,管家就不知道了。
楚斐心道:也不知道那簪子上刻的小小的几个字,他母妃发现了没有。
若不是淑太妃已经去世,他倒是想要亲口问一问。
楚斐在库房里翻箱倒柜,才总算是找着了不少东西。先皇与他也有几分相似,遇着了心爱的人,就特喜欢给她送东西,不但是那个簪子,楚斐还找着了不少东西,上面都刻了小小的“赠爱妻”三个字。
等找到这些东西,楚斐又改了主意,心中又想:许是收的多了,因此也不觉得稀奇了。
他将所有东西翻过,都没找着什么特别的,这才放弃。临走之前,自然也没有忘记再从库房里挑出几样合眼缘的东西,只打算等晚上再将东西送给宁暖。
“王爷。”管家忽然叫住了他。
楚斐回头看去,就见管家手中拿着一本古旧的书,他看了一眼,书封上一个字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书。
管家却是将书递给了他:“老奴看见了太妃娘娘的字迹。”
楚斐连忙接了过来。
他翻开一看,才知道这哪里是书,竟然还是淑太妃先前记录的东西,楚斐扫了一眼,开头竟是淑太妃初进宫时,他顿时提起了兴趣。楚斐也将书放入了怀中,这才抬脚走了出去。
他出了王府,又去处理了一番公务,等做完所有事,已是日落西山,临回去前,他又绕到另一边,去买了宁暖最爱吃的点心,这才美滋滋地回了宁家隔壁的宅子。
照例将点心送去,到了晚上,他便又提着夜宵食盒去爬隔壁宅子的墙,亲口听着宁暖软声道了谢,楚斐心情更好,又目送着她回了屋子,这才恋恋不舍地回来了。
直到躺了下来,他才将自己从王府里头带出来的东西想了起来。
楚斐从怀中将那本本子摸了出来,拿在手中稀奇的看了半晌,带着隐秘的窥视父母当年的激动心情,翻开第一页,从开头认真看了起来。
淑太妃从入宫时开始记录,她入宫那年,就已经是很久之前。淑太妃与先皇的年纪差了一大截,她入宫时,当今圣上的孩子都已经出生了。
淑太妃入宫与寻常不一样,反倒是被太后召进来。真要说起关系,太后还比淑太妃年长一辈,她们出自同族。
这事情真要说,却是还要从更早的时候开始说起的,在先皇还是太子时,与太后母族也是出于利益关系才结合在一起,并没有多少感情,后来先皇即位,太后也从太子妃成了皇后,多年以来,先皇一直十分敬重她,也不曾让其他后妃动摇过她的地位。
当当今圣上也长成之后,后宫里选秀来了年轻貌美的妃子,而前朝母族却又有些式微,太后唯恐母族颓败,先皇被那些妃子吸引走,便特地从自己母族挑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这人便是淑太妃。
淑太妃进宫时,本是为了母族,为了太后,可先皇却是当真对她动了心,她也是如此。
多年以来,先皇对太后十分敬重,只是两人因利益而结合,却始终没有生出爱情,等见到了淑太妃,却是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这之后,便是一段楚斐熟知的故事。
他胡乱翻过了几页,才到了后面。
某日,淑太妃被太后叫去,在淑太妃的记录里面,却也没说究竟说了什么,这段记录却是混乱无比,像是受了大惊吓。楚斐仔细辨认,却也无法其中含糊过去的内容是什么。
他又往后翻,后头又写道,淑太妃发现腹中有了孩子——看到这儿的时候,楚斐一愣,继而有些激动,只是淑太妃却是忧心忡忡,连在日记里头都写满了担忧。
后面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淑太妃也不再记录了。
楚斐合上书,回想了一番,大抵是自己差不多出生后没多久,先皇突然暴病而亡,而淑太妃也随之殉情,再后来,当今圣上即位,他便被抱养到了皇后膝下,与其他几个皇侄子一起长大。
先皇正值壮年,在淑太妃的记录里头,也不见得有什么病症,突然暴毙,却是实在蹊跷。
可唯独太后的意思,他实在是不明白。
按照淑太妃记载,太后会嫁给先皇,也是为了母族利益,她与先皇是为了利益结盟,后来会召他的母妃入宫,也是为了利益。他母妃能得先皇宠爱,自然也是对母族有利,好端端的,太后为何要对淑太妃出手?
若是因为他,那就更不可能了。
且不说那个时候他的皇兄已经成了太子,他甚至还没有出生,即使出生了,也撼动不了他皇兄的地位。若是因为他,在心慌和淑太妃死后,太后就不可能还会留着他,在后宫之中,多得是让一个婴儿死亡的办法。可太后却是将他留了下来,还让他皇后将他抚养长大,面上对他百般宠爱。
若不是经历了上辈子,他也被骗了过去。
临死之前,他已是知道了所有事情,太后虽然让他顺利长大,可却是面慈心狠,对他没有半点感情,楚斐也想不明白这个原因,直到回头重来,他想了又想,只能想得出来,自己不是太后亲子。
可如今一看,好像还与上一辈扯上了关系。
楚斐想了想,干脆也就不想了,直接拿起披风,朝外走了出去。
宁暖刚躺下,还没有让香桃将灯吹掉,便听到外面有人敲了敲门,她愣了一下,连忙坐了起来,让香桃去开门,却是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口。
“小姐……”小丫鬟满脸迟疑地道:“是安王殿下找您。”
宁暖:“……”
宁暖只好回去出穿戴好,抱着汤婆子走了出去,果然看见方才才与她道别的安王趴在墙头上。
宁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困倦地道:“好端端的,殿下您为何又回来了?”
“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楚斐说:“我想来想去,好像就只有你能帮我。”
宁暖打哈欠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他:“殿下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楚斐又满脸歉意地道:“我贸然过来,好像也惊扰了你的睡梦。”
“若是事态紧急也是正常。”
楚斐面上歉意更深:“也……也不算紧急。”
宁暖:“……”
可往外头一走,她也是半点睡意也没有了。
好在今天夜里无风,也不算是太冷。宁暖无奈地让香桃端来了热茶,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下,又邀安王从院墙上下来,好让他将事情说清楚。
此事事关重大,因而楚斐还让那些小丫鬟退到了屋檐下,远远地看着,听不见这边的说话声,这才犹豫了一番,踌躇地将问题问了出来:“若是你……唔……也不能那你举例子。”
宁暖安静看他。
可楚斐想来想去,却是也找不出来一个合适的能举例子的对象。
他想来想去,才道:“若是有人将孩子抚养长大,对他百般溺爱,连旁人都羡慕,可那个孩子并非亲子,这算什么?”
宁暖问:“如何溺爱?”
“放任其自由,并无半点要求,有求必应。”
宁暖道:“殿下想听好的,还是坏的?”
楚斐想了想,说:“坏的吧。”
“捧杀。”
“捧杀之意为如何?”
“那得看殿下又想问我什么了。”宁暖无奈说:“您藏着掖着,什么也不愿意说,我也猜不出来。”
“可若是不喜欢,早早便能有千百种方式将其抹去,为何还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楚斐问:“日日瞧着碍眼,岂不是更心烦?”
“许是不得已。”
“没有不得已。”
“既已做到了这种程度,心底总归是介意的。”
“恨?”
“兴许是。”
楚斐又不禁沉思。
太后又为何要恨他?
一切都是太后自己做的,淑太妃是太后自己找进宫,瞧着淑太妃记下来内容里的意思,也一直很听太后的话,不曾违抗过,甚至也帮过许多忙,不说感激,但总归不会恨她的。
可先皇忽然暴病而亡,又奇怪的很。
若是从太后的角度来看,只看利益,淑太妃为她争取来了不少利益,即使淑太妃受宠,也没有动摇太后的地位,先皇是个有分寸的人,也不会贸然便翻脸不认人。无论如何看,对太后来说都应该是好事才对。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楚斐想破了脑袋,也实在是想不明白。
见他愁眉苦脸,宁暖便关切道:“王爷是遇着了什么事情?不能与我说?”
“不行,此事……”楚斐顿了顿,一下又不知道该不该拒绝。
这辈子,太后定然会再次出手,兴许阿暖知道的多一些,也能多防备一些。上辈子,阿暖便是被太后藏得暗手给害死了的。
他纠结了一番,才道:“等你入了王府,我再告诉你。”
“……”
宁暖只得道:“那我记着。”
殿下还欠了我许多事情没有说清楚。”宁暖道:“殿下先前还说,不论我问什么,都愿意将所有告诉我,可后来出了太多事,我倒是将这个给忘了,不知道如今还算不算数?”
“算数,当然算数。”楚斐连忙说:“不就是……你想要知道,我告诉你便是了。”
宁暖道:“那等我入了王府,您再慢慢说吧。”
楚斐刚做好心理准备,张了张口,只得将一肚子话都咽了回去。
眼见着宁暖又轻轻打了一个哈欠,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告辞,又翻过了院墙去。
……
第二日。
楚斐昨夜想的多了,睡得晚,醒来的也晚了一些。
他还没睡醒,汪全忽然惊慌失措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喊道:“王爷!王爷!不好了!”
楚斐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睁开眼,便是汪全满脸的惊慌。他登时道:“本王的王府着了?”
“不是!”汪全也顾不得其他,一股脑地道:“王爷,王府出事了!”
“什么?”
“太后娘娘也不知为何,一早忽然送来了许多美人。如今那些美人可全都站在王府门口,等着您回去呢!”
楚斐一惊,彻底清醒了。
汪全喘了一口气,才接着道:“奴才是从王府里头跑过来的,如今可是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楚斐:“……”
他下意识地道:“那阿暖……”
“奴才进来时,还见着宁府跑进去了一个人。”汪全的声音忽然低了了下来,嗫嚅道:“许是去通知宁夫人和宁姑娘的……”
楚斐:!!!
一时天崩地裂!天降雷霆!
他连忙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胡乱将衣裳套上,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赶。
天地良心!那些美人可是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啊!
阿暖已经和他定了亲,正是等着过门的时候,忽然来了这么人站在他王府门口,还不知道是要出什么事情呢!眼看着他就要将阿暖娶进门了,又忽然出了这种事情,他好端端的清白名声也没了!
要是让宁夫人误会了,可别要闹着来退婚了!
这不是在往宁家的脸上打耳光,又算是什么?
楚斐连忙牵出马,一路朝着王府狂奔。
宁府里头,江云兰也是愤愤不已。
她气得将桌上茶具全都推到了地上,尤不解气地一脚将凳子踹开,这才道:“安王简直欺人太甚!”
宁暖镇定地安抚:“娘,或许是另有什么隐情,安王不是这种人。”
“怎么不是?”江云兰生气道:“你去外面听,外面谁不是在说安王是个风流人,好哇,我原先还以为他当真是真心的,费了那么大工夫要娶你过门,可如今倒好,你们都定了亲,眼看着就是要过门了,他竟然又惹出了这种事情,他竟是连这一会儿的时间也不愿意装,如今整个京城都在看咱们宁家的笑话,这分明是将你的脸面扔到地上踩!”
宁暖安慰她:“娘,这只是外头传的,您先冷静一下,别急着下定论。”
“可是所有人都亲眼见着那些美人站在安王府门口,那安王府里头住的不是安王,难道还有别的人?”江云兰苦口婆心地劝道:“阿暖,你别被安王那混账几句好话便蒙了双眼,你瞧,安王装了这么久,到底还是没装住,这种时候,还找了那么多美人进府,他这时候就不给你脸面,若是等你进了王府,又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宁暖心想:安王倒还真没在安王府里头。
旁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
宁家隔壁的宅子里,住的人才是安王,安王如今虽然在京城,可王府里头却是空荡荡的,不知道多久没回去过了。
昨日安王还来找了她两回,最后一回也是夜深,自然也是在隔壁宅子睡下,恐怕如今还没醒来。
也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时候,特地算计了安王。
若是让安王醒来了,寄给她的信里头,恐怕又是一番哭天抢地的喊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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