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去书院快要迟到了, 青松催了又催,宁朗才总算是站了起来, 和他一块儿去了书院里。
他一整天都愁眉不展的, 连祝寒山都发觉了不对劲, 趁着午间吃饭的时间关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宁朗叹了一口气,余光瞥见他碗里干巴巴的馒头, 又端起自己的碗,将还没有碰过的红烧肉拨到了他的碗中。宁朗又忍不住叹气:“安王给你发了奖金, 还给你发补助银,怎么你还这么扣扣索索的, 你就吃两个馒头, 哪里能吃得饱, 要是现在不吃饱,等下午蹴鞠课, 你连跑都跑不动。”
祝寒山弯了弯眼睛,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我习惯了。”
“那是以前, 以前也没有安王这个冤大头给你发银子。现在好了,又有奖金, 又是补助银,你要做什么, 安王这个冤大头都给你包了,你还与他客气什么。他是王爷, 有的是银子, 就算是晚些时候将补助银还给他, 他肯定也察觉不了。”宁朗顿了顿,似乎是意识到这样不太好,又说:“而且,也只有你身体好了,考中了功名,等你当了官,以后就有俸禄,到时候将银子还给安王,不也是比现在省吃俭用容易多了。安王也是这个意思。”
“我说不过你。”
宁朗得意地挺起胸膛:“我说的那可都是正儿八经的道理。”
祝寒山摇了摇头,又问:“那你又在烦什么?今天夫子说了你,你竟是一点也没有察觉。”
“我……”宁朗又想起自己在烦恼的事情,顿时又幽幽叹了一口气。
祝寒山道:“不如你和我说,我帮你出出主意。”
宁朗摇头:“这事情不能和你说。”
祝寒山也没有再问,只是道:“那你下午可得专心一些,小心被人用蹴鞠砸了脑袋。”
宁朗叹了一口气,又愁眉苦脸地趴了下来。
而宁家之中,宁暖也将香桃叫了过来。
“昨天哥哥去了安王府,回来以后做了什么?”
香桃纳闷:“小姐,奴婢一直跟您在一块儿,哪里会知道大少爷做了什么,小姐您要是想知道,不如等大少爷回来,亲自问一问大少爷,不就明白了?”
“既然你不知道,那你去问问青松。”宁暖说:“也不用等到哥哥回来,你去厨房里拿些点心,去书院给哥哥送过去,交给青松就是。”
香桃应了一声,连忙去厨房里拿了点心,依着她的吩咐去了青山书院。她到的时候,宁朗下午的课也已经开始了,她偷偷摸摸将青松叫出来,把食盒交给他,然后才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青松挠了挠头,茫然地道:“昨日少爷没有带我去安王府,他回来以后,就一直待在屋中,更是早早就歇下了,我也不知道少爷做了森么。”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香桃跺脚:“连小姐都发现少爷不对劲了,你天天跟在少爷的身边,连少爷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青松满脸羞愧。
香桃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只好气呼呼地走了。
她回去的途中,猜想着小姐听不到结果兴许会失望,因此又特地绕了一圈,去了宝芝斋,打算买她们小姐最喜欢的点心回去,好让小姐心里头高兴一些。
她去的正巧,刚要排到队伍后面,便看见汪全提着一个油纸包从铺子里走出来,香桃眼睛一亮,立刻喊了他一声。
谁知汪全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是哼了一声,又扭过了头去。
这下是让香桃觉得纳闷了:“这好端端,你对我摆这些脸色,难道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不成?”
“我哪里敢?”汪全阴阳怪气地道:“若是我应了,你岂不是也要像你主子一样,冲过来打我一拳?”
“你可别胡说八道,我们小姐何时与人动过手脚?”香桃气呼呼地说:“你嘴皮子一碰,倒是平白往我们小姐身上泼脏水。”
“我说的可不是你们小姐,是你们少爷!”说起这个,汪全就来气,他们王爷脸上的淤青到今天都没消下去呢。“你们少爷昨日跑来王府里头,不由分说就打了我们王爷一拳,我们王爷险些被他打破相,你说说,你们少爷难道还不过分?”
香桃愣住:“我们少爷?打了你们王爷?”
“可不是嘛!我们王爷如今都没法出去见人了!”
香桃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
“什么?”
香桃没有和他解释,也顾不上要不要买点心,急匆匆地往宁府的方向跑。
宁暖还没有看见她的人影,便听到她的声音急哄哄地传来:“小姐!小姐!奴婢知道了!”
宁暖伸手给她倒了一杯水,正好香桃也跑了进来,一屁股坐到她的旁边,累得气喘吁吁地说:“小姐,奴、奴婢打听出来了,原来昨天少爷去了一趟安王府,是将安王给打了!”
宁暖将杯子递给她,看着香桃一饮而尽,才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打听到,哥哥是为什么打安王?”
香桃动作顿住。
“这……这……”香桃讪讪地道:“小姐,奴婢没打听出这个来。”
宁暖无奈:“那你只打听到了这个,为何又跑得这么急。”
“是这样的,小姐,依奴婢来看,兴许少爷就是因为打了安王,所以才今天都不高兴。小姐您想想,那可是安王,少爷二话不说就把安王打了,要是安王发起怒来,那少爷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少爷肯定是在担心会被安王报复。”香桃煞有其事地道:“奴婢在外头遇见了安王身边的汪全,他见着奴婢,可是半点也不客气,一看就是气着了,他都那么生气了,更别说是安王了。”
“只是这样?”
香桃重重点头:“依奴婢看,就是这样!”
宁暖敲了她脑袋一下,挥手赶道:“罢了,你去歇着吧。”
香桃捂住脑袋纳闷地应了一声,这才气喘吁吁地去休息了。
宁暖倒是和她想的不一样。
她猜想,这事情肯定是和安王有关,可兄长今天与她说的那番奇怪的话,却是让她想不出头绪来。不说那一二三只蚂蚁,按照兄长的意思,还和上辈子牵扯起来了。
宁暖纳闷:哥哥莫不是做梦梦糊涂了,口中也竟是说一番胡话。
什么上辈子这辈子,前世今生的,莫不是中了邪了?
可能让宁朗一个人这般纠结的,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的问题。听他的意思,好像还是她被人害过?
难不成哥哥又是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梦不成?又是和安王有关的?
宁暖想不出头绪来。
等到宁朗从书院里回来,她听见消息,便出去寻宁朗,却见他垂头丧气地走进来,身后青松背着他的书袋,而他的脸上则青了一块,模样很是狼狈。
宁暖下意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身上衣服穿得整齐,这才问道:“哥哥脸上是怎么了?”
“唉,阿暖,你别提了,今日下午我和其他人踢蹴鞠,我一时没有察觉,那蹴鞠正好朝着我的脸砸过来了。”他昨天刚打了安王一拳,今天自己的脸上也受了伤,宁朗差点就要以为是安王派了哪个暗卫,偷偷躲在书院里趁他不备时报复了回来。
“哥哥怎么这么不小心。”宁暖顿时担忧了起来:“我去给哥哥拿伤药吧。”
“不至于,等过个几日就没事了。”宁朗摆了摆手,“阿暖,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在等哥哥回来。”
宁朗又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事情,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话到嘴边,又变成幽幽叹了一口气,竟是连与她多说几句话的精力也没有,唉声叹气地走了。
宁暖:“……”
宁暖又把香桃派出去了。
香桃站在安王府门口,求守门的侍卫通报了一声,才总算是见着了汪全。
汪全见着她,仍然没有什么好脸色,语气硬邦邦地道:“香桃姑娘特地来找我做什么?”
香桃讨好地道:“汪、汪大人,我就是想来问问你,那天我们少爷来安王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他为什么要打安王啊?”
汪全哼了一声,道:“这不去问你们家少爷,来问我做什么?我倒也想知道,我们王爷好好的,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我们王爷?真是好心没好报!”
身为王爷身边的贴身小厮,安王想要做什么,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近日他们王爷手头上银钱吃紧,他们王爷特地整理出了来钱的路子,因为惦记着宁公子,才特地将宁公子叫过来,想要拉宁公子一块儿合作。
不是他说,他们王爷的脑袋瓜也是绝顶聪明,宁公子连学问也做不好,哪里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换做是寻常人,他们早已经感恩戴德,不说感激王爷,可也不会直接对他们王爷动手吧?!
他们王爷说不计较,可汪全却是气的很!
香桃又问:“你说的好心没好报,又是什么意思?我们少爷什么时候变成好心没好报的人了?”
汪全忍不住,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说完以后,他还忿忿不平地问:“你说说,你们少爷是不是?啊?我们王爷哪里有对不起你们少爷半分过,他倒好,还把我们王爷给打了,我们王爷要是追究起来,你们少爷如今可就是在牢房里头了!”
香桃连忙赔着笑脸说了一番好话,哄得汪全气顺了一些,这才告别离开。
等回到家中,她就将事情从头到尾和宁暖说了。
宁暖听罢,沉思一番,道:“这么说,是安王想要拉着哥哥做事,可哥哥却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下来了?”
“奴婢听着,估摸着就是这样。”香桃忍不住道:“可小姐,少爷就算是再不喜欢安王,安王好心要拉少爷一把,少爷也不至于把人给打了……”
“这番话你是听汪全说的,他自然是站到他主子那一边,兴许就是安王先惹哥哥生气了。”宁暖道:“安王不追究,还想要拉哥哥合伙,既然安王都不追究,说不定里面是有隐情。此事暂且不提,那安王想要拉哥哥去做什么,你打听出来没有?”
“小姐,奴婢去打听过了,连汪全也不知道。”香桃说:“汪全说,安王此事没有交代他,他也是一知半解,稀里糊涂的。”
宁暖点了点头。
等再见到宁朗唉声叹气的模样时,她便干脆直接问了:“哥哥是不敢和安王合作,还是在顾虑其他东西?”
宁朗顿时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差点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阿暖,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呢,怎么我什么也听不懂?”
“我让香桃问过汪全了,他将事情发生了什么,全都告诉了香桃,难道不是安王想要与哥哥合作?”
“阿暖,你知道?!”
宁暖古怪地看他:“我倒是想要问问哥哥,安王想要和哥哥一块儿做生意,与我有什么关系?”
宁朗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可能是误会了什么的。宁朗将错就错地继续往下道:“阿暖,你可比说,哪里和你没有关系,安王那家伙对你心怀不轨,若是我和他走得近了,连累了你怎么办?”
“哥哥是说之前的那个梦?”
宁朗用力点头。
“那哥哥的梦里头,有没有和安王合作过?
宁朗说不出话来了。
“爹和娘都和哥哥做了同样的梦,若是因为这个,为何哥哥不和爹娘去商量,也好比在这儿问我,我连哥哥梦里头看了什么也不知道。”宁暖顿了顿,又问:“难道安王想要找哥哥做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哪里迟疑地点了点头。
“有多危险呢?”
宁朗想了想,又说:“如果成功了,就能得到很多好处。”
往往最危险的路,也可能伴随着最大的收获。
宁暖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也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哥哥犯不着将自己置身于这么危险的地方,只要用功念书,好好考一个功名,也能安安稳稳地过了。”
“可是阿暖,如果是这样,我如何能护得了你。”宁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且不说安王,要是以后我们宁家得罪了比安王还要厉害的人物,我身为宁家长子,难道只让我干看着?”
宁暖顿住。
她沉默了晌久,才试探地道:“若是跟着安王……”
宁朗撇开了头。
他这意思,显然是在这两天里想出结果来了。
宁暖心中一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问:“那安王究竟想要做什么?”
“阿暖,此事我还不能告诉你。”宁朗说:“你等一等我,等我再去和安王商量一番,再考虑考虑。”
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如今倒是不需要妹妹来给他想办法了。
宁暖张了张嘴,也不好说什么,只提醒道:“那哥哥记得,别连累了爹娘……”
“我知道,我都知道。阿暖,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
宁暖心中却是难得的惊惶。
她隐隐约约有所察觉,兄长想要和安王合作的,应当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大到原先他还一直念叨着要离安王远一些,如今却是自己推翻了自己的话,主动去和安王接近了。先前兄长有多讨厌安王,她都看在眼里,宁朗一向是爱恨分明的人,可现在却是能忍耐住自己的厌恶去和安王合作……
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家中又遇到了什么大事不成?
可爹爹娘亲却没有透露半点消息,若是真的有,爹爹和娘亲也不可能全都能瞒住。
还是哥哥又梦到了什么事情?
这一回只有他梦得?那究竟算不算数?
连被打了一顿都要和哥哥合作,安王是看上哥哥什么了?
……
不管宁暖心中如何慌乱,宁朗愁了两天,等考虑完以后,他就自个儿镇定下来了。
他写了一封信,夹在屋子右数第三扇窗户上,第二天,又让青松去书院请假,自己一个人朝着安王府奔了过去。
楚斐屏退众人,气定神闲地道:“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你说的两个选择,我哪个都不会和你说。”宁朗认真地道:“造反,我是不可能会和你一块儿做的,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可我要和你分清楚。”
楚斐面露惊讶,道:“你说说看。”
“上辈子我已经连累了家里人,若是你要我帮你做事,你得和我保证,即使你的事情失败了,也不会连累到我爹娘和阿暖。”
楚斐挑眉:“看来你是不知道,你那两个叔叔,可是早早就给自己找好位置了。”
“他们与我无关,我们宁家分了家,不管他们做什么,都和我们没关系。”宁朗说:“难道你连这个也做不到?”
“那你第二个条件呢。”
“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你有关系。”
楚斐嗤笑:“你这是算好了,若是哪天我被关进了天牢,你也能逃过一劫?”
“我愿意帮你的忙,是为了我自己,你说的对,如果靠考功名,我可能连一辈子都当不了官。可我想要护着我爹娘和阿暖,我脑子笨,我什么也不会,虽然我也很不情愿帮你做事,可你能给我这个机会,你既然相信我,那我也勉强相信你的眼光,我要靠着这个机会护住我们宁家。”宁朗一本正经地道:“你是个王爷,我也不能拼上全家人和你赌,要是和你走得近了,迟早要被你连累,难道你还要阿暖再被你连累一回?”
楚斐哼了一声。
他有些不悦地道:“照你这么说,好处就全都让你占了,我白白让你占了这么多的便宜,到头来,你心里还想着我倒?”
宁朗道:“也不能这么说,我还想要借你的权势,如果你倒了,只靠你先前说的那些,我还做不到。”
这难道还不是利用?!
楚斐差点被气笑了。
偏偏宁朗说的理直气壮,他太过坦然,倒是让楚斐说不出半句不行。
“罢了罢了,谁让我欠了阿暖,你记好了,我这都是为了阿暖。”楚斐小声嘀咕:“要是换做别人,我哪里会让他占这么多便宜。”
如果他成功了,宁家能跟着一步登天,如果他失败了,宁朗也早就揽够了好处,早早溜得远远的。
他费劲心思,处心积虑,结果好处全都是让宁家给占了?
楚斐倒是不担心宁朗会反水。宁朗这人心眼直,一眼就能看到底,肚子里藏不下那么多弯弯绕绕。
宁朗还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
“你不准再接近阿暖了。”
“……”
楚斐怒起:“你这是得寸进尺!”
宁朗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要是不答应,我也不答应你。”
楚斐冷笑道:“我非但还会继续追求阿暖,等以后,我还要让阿暖当我的王妃,将她风风光光地娶进门,我真想要做点什么,你觉得你还能拦住不成?”
“你不接近阿暖,阿暖这么聪明,肯定能避开你。”
“那可不一定。”楚斐得意地昂起下巴:“就算是上辈子,阿暖心中也是有我的。”
宁朗摇头:“那是阿暖一时识人不清,这辈子,她早就看清你是什么样的人了,哪里还会再被你哄骗。”
“你且等着,阿暖一定会心甘情愿的嫁给我。”
宁朗依旧摇头:“我不管,要是你不答应,我也不答应你。”
“不行,除了这一条,其他我全都答应你。”
“那你帮阿暖找一个如意郎君。”
“……”
楚斐暴怒:“宁朗!你别太过分!”
宁朗撇嘴,丝毫不害怕:“你不找,回去我让我娘给阿暖定下亲事,也是一样的。”
楚斐:“……”
宁朗心中放下了一件事,只觉得身心愉悦,整个人都变得十分轻松。
他还特地找来纸笔,用自己的狗爬字将自己先前说的那番话写了起来,让楚斐来签字画押,生怕他又像之前那样说话不算话。
楚斐无奈,只能顺着他的话做了,亲手摁了一个指印。
他看着宁朗得意的样子,再看看那张印了自己指印的契约,总觉得自己是找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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