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煜嗜甜, 比周公子有过之而不及。汝阳王府里养来为他制作点心的师傅就有十多个,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炖甜汤有一手好。就是他养在利丰巷子的淸倌儿粉头, 为了讨好他,也都会学那么一两样拿手点心。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说他为口吃的惦记了大半年也能说得过去。周博雅虽说心中不悦,但作为与赵小王爷不相上下的甜食狂魔,他其实也能理解。
周博雅冷着脸过来,他正歪在软榻上挑剔下人送来的点心没有新意。
今日赵煜一身利落的绯红锦袍, 头束金冠,玄色绣金纹的鹿皮靴子。老大的个子,懒散散地瘫坐在软塌之上, 两条长腿粗放地伸展着, 浑身冒着一股子妖气。
见着周博雅进门,他将点心往碟子里一丢, 拖着嗓子就在笑周公子太小气。
“弟妹平日里给你做多少?一叠子都舍不得!”
周博雅都懒得搭理他, 赵煜这不着调的性子, 旁人越跟他辩他就越来劲。
边走进书房, 边扯了扯衣领领口。方才在屋外被寒风吹了几息已经的降了燥热, 进屋被地龙的热气一扑, 又莫名的燥热又涌上来。虽不是很妨碍,却凭地叫人身子不舒坦。周公子走到赵煜对面坐下,喉咙里渐渐发干。
他也忙了一早上, 当下坐着取了茶托里的空杯子反过来。自斟自饮地几杯凉茶灌下去, 才堪堪将这点突如其来的火气压下去。
屋里旺盛的暖气烘着, 他白如玉的脸颊浮出了一层淡淡的红霞。
赵煜看着他皱着眉一幅冷淡淡的模样,只觉得这人真无趣极了:“若觉得应付麻烦,你不搭理他们不就得了?就你周家这声望,还用得着这般兢兢业业?偏你这人自小就爱做装模作样那君子表象,累了自己又有什么意思?”
“你若闲来无事,就去前院招呼一下。”
周公子捏了捏眉心,觉得头有些昏沉,“太子人在后院,我走不开。”
话音一落,赵煜翻了个白眼直接闭嘴了。
正主都躲着,他一个客人往前院凑作甚?左右他就是个纨绔而已,京城稍稍有名望的人家都不愿跟他打交道。当然赵小王爷本身也根本不需要,且不屑与这群人打交道,于是臭味相投的两人干脆就这么窝书房。
且不提有心之人遍地寻正主不见,急得要命。就说谢思思在水榭四周转了一大圈,对不远处那围得严严实实的亭台十分有兴趣。
里头有人在,因着帘幕的遮挡看得不分明。似乎在说什么私密之事,里头人刻意地压低了嗓音,嗓音飘出来,只能模糊地听出是男子。谢思思琢磨又琢磨,站在灌木后头,踟躇地没有上前。就是这么一会儿,她听到了里头‘殿下’两个字。
说来,谢思思对赵宥鸣这个人的感官是十分复杂的。
赵宥鸣身材高大,生得一幅剑眉星目,鬓若刀裁的模样。相貌上,委实不算差。虽不及大召三公子那般离奇得俊美,却足够被称之为翩翩美男子。
何况男子不单单以貌论人,在世家浸染多年的贵女们,更多的是看中男子身后的东西。赵宥鸣这个人不仅有漂亮的皮囊,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召储君。单单这一身份,就足够女子心甘情愿捧着一颗心匍匐在他脚下。
谢思思其实不傻的,就某些方面而言,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敏锐。
就比如,她很早便清楚地知道赵宥鸣对她有那么点念想。她曾经不是没想过嫁给赵宥鸣,但是家中长辈一意孤行抢在太子选妃之前替她定亲,阴差阳错地定下周公子,谢思思这颗心就落在了周博雅身上。
然而人的感情总是复杂且不能控制的。一方面谢思思很确信自己心中的爱慕之人,是原配夫婿的周博雅。另一方面,她又十分在意一夜夫妻百日恩。上辈子与太子表哥有着不知记不清多少次鱼水之欢,差一点连孩子都生了,赵宥鸣这个人在她心里,终究是特别的存在。
谢思思面上有些复杂,连脚步都瑟缩了,而后不知不觉又缩回了灌木之中。盖因她等着郭氏早逝这一年,将赵宥鸣这个人给忘到了脑后。
如今猝不及防见着人,又听着声音,谢思思才想起来上辈子的种种。无数个日夜里,赵宥鸣与她尽情地水乳.交融,欢爱不休,那种极致的享受仿佛可在谢思思的灵魂里。她整个人犹如过了被雷劈了似的,身上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正是她怔忪的这一瞬,水榭里说着话的人掀了帘幕出来了。赵宥鸣不知听了什么,眉头快拧成了疙瘩。路过假山之时也连半个眼风都不曾掠去,匆匆往园外走去。
刘展跟在他身后,正在脚步快踏出院子之时,意味不明地瞄了眼假山。而后蹙了蹙没头,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随太子去了周太傅的书房。
与此同时的内院,郭满发现谢思思人不见,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贵夫人们如今在福禄院里陪大公主说话,没到开宴时候,天儿又冷,她们进了屋子就没打算轻易出去。方氏忙完扶着苏嬷嬷的手过来,花厅里只剩下年轻脸皮薄的小妇人以及姑娘家。她一看,当下就看出了缘由。
在座见周家大夫人到了,腼腆地站起来与她心里。方氏是个宽宥的性子,笑眯眯地叫姑娘们不必太多礼,便走上前来,手搭在了郭满的肉爪子上。
一进门就见郭满的脸色不大好,方氏拍了拍,以为她是累了便打发她下去歇一歇。
郭满心里存了点儿事儿,也不跟她推辞,谢过方氏便立即出了花厅。
穿过长廊,屋外的雪已经开始下了。
一呼吸,嘴里都冒着白气儿。郭满去了周家弃置许久是水榭,人没进去,就在花园的角门处廊下站着。招来她派来盯着的下人前来询问。
下人早早就在看着,实话实说:“大公子确实陪着太子殿下来过一趟,但是巳时不到便孤身走了。大公子走后,倒是表姑娘与谢家那位前后都来过一趟。表姑娘走得早,巳时一刻走的。谢家那位在多呆了一会儿,但也就多一炷□□夫。”
郭满先是一愣,而后两只眼就幽幽地就亮了,作孽之手渐渐有些蠢蠢欲动。
“太子也在?”
“是,”下人不明所以,只觉得郭满眼神有古怪,仿佛酝酿着什么坏招儿。婆子连忙甩甩脑袋,把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去,“太子在里头呆了好一会儿才走。”
“很好,你继续在这儿盯着,”郭满想着书中的剧情在开宴之后,此时还没到时候,“一旦发现什么不对劲,立即汇报。”
下人跪下磕了一个头,请郭满放心。
双叶已经把伞撑开了,挡在郭满头上。
两人此时站得这地儿已经算外院边缘了,过了角门就是前院,门里就是内院。红艳艳的伞被强光照着,伞下站着的郭满肌肤仿佛披了一层柔光,莹莹生辉。通红的色泽更是映衬得一身红衣的郭满仿佛从火红中走出来的玉人儿,美得炫目。
不知何时从周博雅书房懒懒散散出来的赵煜站在外院的另一头,怔怔地看着雪地里不知在说什么的郭满。又娇又软的小姑娘,别提多诱人。
他看着看着,胸腔里似乎有什么跳了一下,猝不及防地吓了他自己一跳。赵煜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视线收回的瞬间,嘴角轻浮懒散的笑意渐渐消失。
赵煜身旁亦步亦趋的亲卫沧海见状十分好奇,伸着脑袋就想看看自家爷在看什么,怎么神情突然扭捏。谁知头才伸出一点点,就被赵小王爷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侍卫脖子一缩,这才回过神来,悻悻地退后,低头看自己脚尖。
门里的郭满一无所知,嘱咐了婆子,便转身往内院而去。
周家实在是大,郭满这么一来一回的走,再回花厅。先前去福禄院的贵夫人们已经回来了。方氏以及二夫人李氏游刃有余地交际其中。沐长雪与元氏也在,周钰娴亲自招呼她们。周钰敏周钰灵姐妹则自如地融入贵女之中,小小年纪,进退有度。
双叶举着伞送郭满进来,动静不算大,但也引了人看过来。
这一身红装,叫从未见过郭满人的沐长雪惊艳得嘴巴长得老大。沐长雪撞了撞一旁好友胳膊,问了她一个问题:“为什么你阿兄艳福如此叫人嫉妒,前后两个夫人都美如画?为何我阿兄明明也是大召三公子,都二十三岁的老男人了,却连个姑娘的手都没牵过?”
周钰娴被她这脱口而出的‘老男人’三个字给刺激的差点喷了茶。然而再小心还是呛了点茶水,拿帕子捂着唇,好半天她才把那股子痒意压下去。
“这我如何知道?”擦了擦红唇,周钰娴面上淡淡的,“你该去问你阿兄。”
沐长雪其实觉得,混这么惨,都怪她阿兄自己太蠢。
“我阿兄那古怪的审美,谁都入不得他眼,怕是要孤家寡人一辈子咯……”
元氏耳朵尖,听到女儿跟娴姐儿这么编排她儿子,没忍住袖子下伸出两根手指头。捏着沐长雪腰间一块细嫩的软肉,狠狠就是一拗:“成日里胡说八道什么!”
沐长雪头皮倏地一麻,眼泪差点飙出来,屁股扭过来就想质问她娘为何这么对她!
然而扭过头,发现元氏在狠狠瞪她,沐长雪特别怂地悻悻作罢。
娴姐儿看着好友这模样,心里那点子涩然没了,噗呲一声笑出来。惹得沐长雪狠狠瞪她也不管,笑了好半天,她心里叹了口气。看,连长雪这么粗神经的人都看出来长风哥哥对谁都没意思,她还在纠缠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丝毫没有进展,她周钰娴是京中鼎鼎有名的才女又如何?她并非那个特别之人。
娴姐儿于是又想着大公主叫她好好考虑的婚事,脑海中朦胧地勾画出一个青年的印子,她突然想答应了……和亲似乎也不错。
郭满进了屋,沐长雪又捣了捣娴姐儿:“阿娴,你嫂子在看什么?”
“嗯?”娴姐儿一愣,“什么?”
“从方才进门,你家小嫂子眼神就有些古怪,幽幽的。”沐长雪别的都马马虎虎,这方面却十分敏锐,“她该不是在看那个一幅要冲上去咬人的你家前嫂子吧?”
耳朵真心特别尖的元氏差点没被自家女儿这乱说话给气死。关系再好,哪有这么说人家嫂子的!抽空又瞪了一眼过来,沐长雪却只当没看到。周钰娴则顺着沐长雪的眼睛看去,就看到谢思思直勾勾地盯着某一角,眼里有火在烧。
她们再顺着谢思思的眼睛转,发现她瞪着的人是正在浅笑的赵琳芳。
双叶收了红伞,低头跟在郭满的身后进屋。郭满擦了擦手,便乖顺地去了方氏身边坐下。眼看着吉时快到了,方氏笑眯眯地拉着郭满向周围贵夫人介绍了一圈。贵夫人看在方氏这般喜爱,嘴巴跟涂了蜜似的把郭满好一顿夸。
又寒暄了一会儿,大公主也到了,方氏便给苏嬷嬷试了个眼神,开宴。
果不其然,哪怕有谢家人看着,谢思思依旧将自己灌了个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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