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时疫症状来势汹汹, 感染之后痢下赤白脓血, 腹痛,里急后重。本病多由感受时令之邪而发病, 或误食馊腐不洁之物,疫毒之邪, 内侵肠胃。与病机为湿热、疫毒、寒湿结于肠腑,气血壅滞, 脂膜血络受损,化为脓血。太医圣手们如今已知其病症所在,也试过各种方子调制,总是差了一些火候。
上头着急, 太医们也着急,就差那么一点火候, 此次疫情便能全面得到控制。更何况太子还在等着,脑袋上悬着一把利剑, 他们恨不能一个时辰掰成两个时辰用。
奈何越是着急,就越没有头绪,弄得整个疫区人心浮躁。
东宫属官最等不及, 这个弥漫着死气的鬼地方,他们是一息都不想再待下去。
当初便极力反对太子深入疫区。如今太子卧病在床,没人压着, 这些小心思自然全冒出来。可能下令撤离的人只有周博雅, 他们自己就是心中急疯了也不能走。毕竟若谁胆敢抛下百姓私自离开, 那便是临阵脱逃, 注定了不堪大用。
他们之所以跟着太子,就是为了得太子殿下的赏识,从此青云直上。如何能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自然是抗也必须抗到最后。谁都不愿担抛弃百姓这个帽子,于是便见天儿地去周博雅跟前进言。
想着三朝元老周太傅的嫡长孙,周博雅的身份自然也是极为贵重,想来比他们更惜命。
有心之人借了这个便利,便四处撒发流言。例如时疫难克,太子在东陵城耗费了太多时日,京城下旨召回太子;又例如太子见坐镇许久疫症并无起色,如今已有放弃东陵城之意,等等。
一些流言传出去,人心惶惶。
自从感染病症以来,东陵城太守连夜撤逃,大批商户关门。东陵城粮食断绝,城门被堵,百姓们的生路都断了。他们如今活下去的指望,就是太子。太子若是走了,太子都不管他们的死活,那可怎么活下去?
于是这几日,总有拖着病体的病患拦官府马车,或者三五成群地堵到周博雅的办事府衙去闹。都是些穷途末路的人,抓着最后一个救命稻草,闹起来自然偏激且毫无道理。
赶也赶不走,将死之人,罚也不痛不痒。
周博雅在一次从疫区回来的途中,差点被突然冲出来病重姑娘给抓破脸。背后之人心道这次叫他见识到此地贱命不值得救,应当会立即下令撤出东陵城。正满心期待地等着,谁知却等到了周公子的铁血手段。
冷酷无情的大理寺少卿周博雅,这个名字根本不是叫叫就来的。周博雅回了府,立即下令彻查流言。顺藤摸瓜,三日后直接揪出背后源头。
是东宫一个属官,名叫杨元朗,三年前被人介绍入东宫。因着口舌十分厉害,为人长袖善舞,帮着太子处置下属之间的关系往来。虽说资历尚浅,但尚算得太子赏识。
杨元朗即便被揪出来也是半点不怕的,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些人跟在太子身边几年。虽无官身,但朝中官员看在太子的面上,对这些人十分礼遇。时间久了,难免会自视甚高。他得太子重用,周博雅想处置他就必须得掂量掂量。所以被人拖到周公子的面前,问了几个意料之外的问题。杨元朗都一一不避讳,坦诚地回了。
本以为问完就放他走,或者更上道儿些,与他们一起劝服太子。杨元朗昂着下巴你等周博雅决定,谁知周博雅当场将他押了下去。
牢房里待了一夜,次日便拉出去示众,半点情面不讲。
周公子此举可谓冷酷无情,震慑力十足。
流言压下去之后,周公子亲自坐镇疫区。此举叫东陵城一众心中还惶惶不安的百姓彻底安了心。只是这一番动作,狠狠落了东宫属官的脸面。
矛盾挑开了,东宫属官再看周公子,自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周公子却是忙得连搭理他们的功夫都没有。太子不能理事,他分身乏术,吩咐石岚连夜将贪污案的所有卷宗都挪到东陵城。
白日里就镇守疫区,得了空便与下属分析案子。何运等人前来求见几次,都被石岚曹峰等人给拦下了。
这一来二往的,不止福喜觉得周公子傲,何运那一派的东宫幕僚都认定了周公子眼睛长在头顶上,架子比太子还大。心高气傲的这群人自觉被折辱,心中免不了记恨上了。
周博雅管不了这些人心中所想,忙起来,夜里只睡两个时辰。
这般一晃,又是小半月。
案子终于有了进展。
荆州这群人动作隐蔽,却还是叫大理寺查出了点儿东西。
三个月前,宜城太守孙国邦养在府外的女子为他添了一个子嗣。老来得子,喜不自禁的宜城太守不仅摆了三日流水宴,此女子换大宅子的当日,连着三个大马车的财物抬进外室的宅子。
他们大张旗鼓,外人只当这外室受宠,反倒没有起疑心。
大理寺的人连夜冲进宅子,搜出了三个黑箱。上面一层是女子的布匹首饰,掀开夹层,下面码满了十两一锭的金砖。官府的刻印还未融掉,抓了个正着。
于是周公子连夜带人,去抄了宜城太守的府邸。
一身黑色劲袍的周公子眉眼肃杀,仿若杀神转世。若郭满此时看到,怕是以为白日里清雅温柔的周公子变态了。那模样那气质,必定反派无疑。
大理寺行事素来不讲情面,府邸抄了个底朝天。
府中一众老小全部关押,连当日在太守府借助的娇客也未曾落下。一夕之间处置干净,旁人连周博雅的人都没见到。这种行事作风根本不是正经的钦差,倒更像个暗中之人。
宜城太守落网消息传来,花城这边风声鹤唳。
顾不上郭满对外声称病重,不宜见客,花城府尹太太等几位夫人硬是携了重礼登门看望郭满。双喜双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周博雅离开花城已经快一个月了,除了时常有信传来说他很好不必担心,郭满其实也不清楚他去做什么。
此时盘腿坐在院子里葡萄架下,管家在一旁也急得一脑门的冒汗。琢磨着不管如何,她先把人给糊弄走。
哼哼哼,周美人又欠了她一笔,郭满很大方地给他记了小本本上一笔。
“双喜,”装病没人比她更在行,郭满手一挥,“走,上妆。”
双喜双叶跟着郭满,就算不清楚缘由,也能猜到府尹太太几个人来者不善。于是立即去布置内室,双叶则换了身衣裳,去前院接待几位太太。
宅子置办的匆忙,没有掌事嬷嬷,全是双喜双叶来管。
拖了半刻钟,太太们俱有些不耐烦。有几个心急的,立即扇着帕子便阴阳怪气地问起了郭满的病状。
双叶眼里暗芒一闪,抬了头,便转变成一脸的欲言又止。
仿佛见人实在不耐烦,方无可奈何地领人进内院:“太太们,我家少奶奶的这病症发得急,实在有些吓人。明明前几日还好好儿的,突然那天就发了高热。夜里便上吐下泻,公子急得不行,连夜请了大夫。”
说着,她瞥了一眼府尹太太,斟酌地道,“谁知大夫来了,只把了脉上便不敢再上门。说什么另请高明,咱们到如今也不清楚主子身子出了什么事儿。”
她这一边说,虚虚实实的,跟着府尹太太过来的几个夫人中就有人变了脸。毕竟这半年,荆州时疫闹得实在太凶,死得人不说成万,那至少也上千。这般一联想,立即有人想打退堂鼓。
毕竟,什么都没自己的小命重要。
府尹太太心里也有些鼓动,但还记挂着自家相公的嘱托,必须见人。
她于是利眼一扫,其他几位立即歇了退的心思。
石岚购置的这间宅子不大,两进两出。一行人人进院子之时,郭满已经满脸恹恹地躺倒在床。屋里一屋子的药味儿,窗户打开,也散不出去。此时她半靠在引枕上,黄黄的脸上隐隐泛着晦气,浓重的黑眼圈半睁半合的,憔悴不堪。
郭满这段日子一直在喝药,此时到了喝药的时辰,手里正巧捧着一盅。
府尹太太几人进屋帕子便掩在鼻子上,心里本就有些怕。这再一看到郭满的人,当即就吓退了好几步。约莫是觉得这般太失礼了,那退后几步的太太还尴尬地解释说自己走得急没站稳,不过脚下却不敢往前一步。
如今荆州时疫的风声闹得厉害着,郭满这模样,确实跟时疫病患也差不了多少。
府尹太太虽说心里记挂着大事,但也不敢太靠近郭满。老远地瞥郭满的脸色,见她当真将药汁一口一口喝进肚子里,她心里也没了底儿。
含含糊糊地宽慰了郭满几句,她便不太敢在这个屋子继续待下去。然而郭满虚弱不堪地一口将药汁喝完,突然捂着胸口咳嗽。
双喜立即拿了托盘上的帕子递给她,只见郭满压着口剧烈地咳嗽几声,再拿开手,帕子上鲜红一片。这时候一个胆小些的太太就叫了一声,她一叫,其他人都身子就是一抖。
谁还敢盯着郭满看?命不想要了么!于是忙不迭地就往外退。府尹太太还拿捏着身份,边退边说下回等郭满好些再来瞧她,根本连周公子的人她都没想起来问。
双叶还记得规矩,小跑着跟上去送她们。
屋里安静了,郭满爬起来将帕子啪地往地上一丢,鄙视非常:“一群胆小鬼!”然后十分得意地往榻上一躺,叫双喜出去看看。
双喜笑得见牙不见眼,麻溜地跟去看热闹。
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一身劲装的周博雅正轻盈地从窗棱上跳下来。他脚下轻盈,走起来若不仔细并不能听见动静。疾步靠近了床榻,冷不丁看到榻上之人一张将死的脸,他心头猛然就是一颤。
等看清了郭满眼睫动了,肉爪子还绕到身后在臀上抠了两下,他无声地捏住郭满的一只耳朵,默默地拧了个圈。
躺得正舒服的郭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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