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爷到底是个成年有两个孩子的官老爷, 父亲这话是嫌弃他,他还是听的出来的, 当下努力止住了干呕声,白着脸直起腰来, 冲着面前的老太爷行了个礼,“多谢父亲。”
“父子之间,又何必如此客套。”
卫明言挥挥袖子, 轻飘飘的重新坐在了石凳上,执起酒壶, “你可知,到底是何人在你身上用了女儿香。”
卫老爷白着脸, “儿曾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一女子卖身葬父,这一道上,只与她一个女子接触过。”
“可,可我们素不相识, 难不成她是想用此种下作手段吸引人好享受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
越来越明亮的月色下, 卫明言玩味的在嘴中咀嚼着这四个字,“你可知道, 女儿香是如何做成的?”
卫老爷迷茫的望着亲爹摇了摇头。
“女儿香女儿香,它的意思并不是为女子所制的香,而是用女子做出来的香。”
老太爷缓缓站了起来,走在了方才生了黑虫的大树下, 抚摸着树干, 声音清冷, “女儿香的配方,便是寻最少十三个年轻女子,将她们关在看不到一丝光亮的地方,日日喂食一种名为逐日虫的苗族蛊虫,断则半年,长则三年五载,等到这些女子们面部生出褐色斑点,再将她们带到有太阳的地方。”
“长年累月,逐日虫身上带着的虫卵在人体内孵化,会住在这些女子的耳道腹部,甚至是血液中,太阳出来后,它们感受到阳光,便会迫不及待的爬出来。”
“可住在耳朵里的逐日虫能爬出来,其他地方的又怎么能容易出来呢,它们听到了同类呼喊的声音,就会不顾一切的噬咬面前的血肉,然后,再破体而出,朝着太阳而去。”
卫老爷的脸色越发惨白了,他捂住口,感觉胃里一阵阵翻腾倒海。
卫明言望向天上再次渐渐被乌云遮住的明月,轻声道,“逐日虫在遇见太阳时,会留下一些汁液,若是被人碰了,轻则灼伤,重则腐烂,外伤还好,这些女子们被留下汁液的地方,却是五脏六腑。”
等到最后,她们浑身都是被噬咬出来的洞,浑身动弹不得躺在阳光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些虫子在自己还活着的身躯上爬来爬去,爬过的地方,在阳光下冒烟,伴随着肉烧焦的腐臭味,带起了一阵阵被烧伤的凄厉惨叫。
那惨叫声,只要是听过的人,哪怕是过了千年都遗忘不了。
卫老爷已经不光是想吐的,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刺疼了起来,不是外伤,只是心理作用,背后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即使是这样,也依旧强撑着问道,“那女儿香,又是从何处来的。”
卫明言收回望向已经被云彩全部遮住月亮的视线,在灯笼下,垂眼看着树下,“逐日虫爬过的地方,被太阳照射会如同火烧,而紧接着,那一处便会渐渐消失变成一团血水,如果一个女子活着时全身都被它爬过,全身化为血水,那么这些血水会融进土中,长出女儿花,女儿花只能盛开一朵,绽开之时采下,搅拌成汁,经过百次的过滤提取,才能得出一滴女儿香来。”
“因为必须是在女子活着时化为血水才会长出女儿花,因此制作极其困难,不光是时间,精力,还有,一条条的人命。”
“周国时,那女儿香是耗费了百余名女子,整整用了三年才培育出来才得了一滴,这一滴,又被送到了张贵妃母亲手上,哄骗她赠与张贵妃。”
那岂不是说,用在他身上的香,是用别人的命做出来的。
卫明言转身时,卫老爷已经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他掐着自己的脖子,想吐又吐不出来,眼中满是血丝,“是谁,是谁要害我……”
“要制作出一滴女儿香来,财力,时间,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女儿香的原料必须是年轻少女,失踪了一个还好糊弄,失踪了十个也能摆平,但看来这一次,害你那人,怕是手中有不少女儿香。”
否则,也不会用在卫子清这样一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官员上。
“你还不如仔细想想,可有见过被逐日虫腐烂过的尸体。”
尸体……
卫老爷努力在空白的大脑中搜寻着,终于想了起来,他们处理水患时,会有各种各样的尸体飘过来,这些尸体俱都被官府打捞起来焚烧避免瘟疫。
他救过很多活人,也捞起过不少死人,男女老少,各式各样,而其中一天,他曾经捞起过一具女尸,当时她已经腐烂,腹部一个大洞,面上早就成了一团糟。
那时人手不够,他便搭了一把手,将人给顺着水流弄了上来。
记忆中,只以为那具女尸是因为在水中被器具扎了腹部,可现在想来,那些伤口,分明就是从里到外。
卫老爷还瘫在地上,他双|腿发软,早就站不起来了。
而那站在树下的老太爷仿佛还嫌他被吓唬的不够,轻描淡写道,“女儿香,是没有解药的。”
他直接给吓得趴在了地上,几乎是一路跪着到了树下,满脸仓皇,“父亲救我,求父亲救我……”
修长玉白的手落在了他头上,上方,是卫明言淡淡的磁性声音,“子清,你出生那日,爹很高兴。”
卫老爷怔怔的抬起头,一双随了亲父的眼中满满是泪水,刷的流了满脸,就连胡子上都沾上了泪。
他从未想过,父亲居然也曾因为他的出世而欢喜过。
“父亲,儿,儿……”太过激动,卫老爷鼻子都忍不住伴随着泪水流了点鼻涕起来。
卫明言立刻手疾眼快收回了落在儿子头上的手。
“赶紧擦擦,脏不脏。”
卫老爷:“……是,儿这就擦。”
他掏出怀中的帕子抹在脸上,心中凄凄凉凉,果然,不该对父亲抱有期待的。
这女儿香无解,那他岂不是日后要变成那女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傀儡,他的夫人,他的一双儿女又该如何。
女儿才刚刚出生,还那么小,他这次回来连一眼都没看着,若是那女人要他对夫人和儿女下手怎么办,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只是可怜他的小女儿,才这么小就没了父亲……
眼见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双目无神,满脸悲痛的啜泣起来,卫明言眼角抽了抽。
“为父只是说没有解药,又没说不能救你。”
正幻想到女儿出嫁却因为没有父亲撑腰嫁不到好人家去和夫人抱头痛哭的卫老爷猛地抬头,傻兮兮的泪眼模糊看向卫明言,“爹,真的,真的可以让救下孩儿吗?”
老太爷看向满脸泪水的儿子,摇了摇头,看这惊喜的,连父亲都不叫了。
“行了,你也别掉眼泪了,方才你喝下了阴虫,以毒攻毒,那女儿香对你也起不了什么效果。”
“原本不想告诉你的,毕竟你胆小如鼠为父一向清楚,只是那人既然能用这么名贵的东西在你这么个微末小官上,估摸着若是不成,怕是还要再来上一次,早早告诉你,给你做个防备罢了。”
卫老爷身子猛然松懈下来,“多谢父亲……”
“不用谢我,你要谢,也该是谢她才对。”
卫明言说着,指向了自己旁边。
大树下,只有一片空地。
一阵凉风吹过,卫老爷望着那什么都没有的树下,声音几乎都变了调,“她她她??”
“你和她,也算是有一段因果。”
卫明言走到了儿子跟前,伸出手来,没费什么力就将人托了起来,拉着满脸惊惧的他到了树下。
“她尸身飘零,孤魂无处可依,是你将她捞起,又将骨灰掩埋,让她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
“而之后,你身中女儿香,为父用了她身上的阴气,做了阴虫与你服下以毒攻毒,原本用完阴气,就该送她入轮回。”
卫老爷上身站的板直,袍子下的双|腿却在打着颤,瞪圆了眼,看着那片空地,耳边是父亲的叹息,“可却算出了你们之间的渊源,还是善缘。”
渊源……
卫老爷立刻想起了白日里父亲非要骂自己在外面养了女人的事。
难不成,那个时候父亲只是看到了……一些东西,所以才会那样说吗?
他也顾不上害怕了,战战兢兢的保证道,“父亲,儿子在外从未拈花惹草过,儿子,儿子长这么大,只与夫人……”
三十好几的人了,说起这些事,脸还是忍不住羞窘的红了起来,“行过房事……”
“为父知道。”
卫明言一点都不意外的点了头,“你若是真的有那个心思,今日,那卖身葬父的女子必定会被带回来。”
卫老爷心虚的垂下头,他今天是差点就把人带回来了,如果不是没钱的话……
卫明言看了一眼地上蜷缩着抱膝靠树的女子,叹息一声:
“说你们有渊源,今日夜观天象算出来,那渊源,却是应在了你夫人身上。”
“你仔细看看,她的面貌,是否与你夫人有几分相像。”
卫老爷战战兢兢地看了过去。
半响,才小心翼翼抬头,“父亲,我看不到。”
他想着,怕是下一步,父亲就要为他开天眼或者使出什么手段让他能见到这名女子了。
父亲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这简直,简直……
卫老爷心脏激动地砰砰跳,期待的握紧了拳,紧张等待着迎来一个未知的世界。
“哦,对,你看不到。”
老太爷负手点头,“看不到就算了,回吧。”
卫老爷:“……啊?”
“怎么?怕黑?”
院子中,老太爷扬声喊了句,“谁在外面伺候,进来两个人,去送老爷回去歇息。”
“不是,父亲,我……父亲!”
一脸懵逼的卫老爷频频转身,却还是被两个下人带着走出了院子。
院子中,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卫明言一人。
他重新坐在了石桌前,对着酒壶扬脖喝了一口酒,喝罢,偏头看向那靠在树下的女孩,“在被葬下时,为什么没有轮回?”
“你的执念是什么。”
女孩缩紧了抱住双膝的手,微微摇了摇头。
***
卫老爷这一晚上连惊带吓的,原本的几分酒意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想着这么晚了夫人怕是早就睡了,打了个哈欠想着先去把一身的灰尘洗下。
结果一进门,便见着卫夫人坐在铜镜前,正对着镜子梳妆。
“夫人。”
卫老爷今天受的惊吓不小,怕说出来也吓到夫人,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气问道,“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想等老爷的,后来便睡不着了。”
卫夫人难得没起身迎接丈夫,而是拿起了桌上的簪子。
今夜,不知为何,总有些心神不宁。
一根银簪,也没有多少稀罕的花,一晃眼,她都带了这么多年了。
这些年来,新首饰添了不少,卫夫人却总要隔三差五的将这银簪戴在头上。
不为别的,只是怕自己不戴着日日看着,也许也会忘了将这银簪赠与她的人。
现在,这满京城里,怕是只有她还记着她,想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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