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脖子上的痕迹消失而心底暗暗猜想的卫老爷懵了一瞬, 若不是他今日只喝了少许的酒, 也许还要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你看什么?”
穿着长长宽袖的老太爷松开背着的手,一双到了这个年纪才只有眼尾有浅浅细纹的面容上露出了些许不屑。
“出去遇见女人了?”
女人?哪有什么女人, 卫老爷迷茫的摇了头。
“嗤。”
明明有五十岁高龄却看着比他还要年轻的老太爷微微眯眼, 将鼻子凑到了儿子跟前,嗅完,眯起的眼中满是嘲讽的抬眼看向了卫老爷。
“我平日里怎么没看出来, 你还有这等特殊的嗜好。”
卫老爷根本听不懂亲爹在说什么,随着老太爷起身, 他下意识的抬起袖子闻了闻身上, 什么也没有啊。
“父亲, 儿不懂您的意思。”
“啧。”
暗色的院中,穿着一身白衣的老太爷并不作答,而是转身坐在了石凳上,慢吞吞的给自己面前的酒杯斟了一杯酒。
卫老爷这才发现,这石桌上竟然摆放着酒菜和一个酒壶,老太爷倒完酒, 伸出筷子吃了一口菜, 等到咀嚼下肚了,这才偏头望向儿子。
“你去,去那棵树上,捉下上面的虫来。”
卫老爷顺着父亲的手看过去, 却见他指向的正是白日里在底下纳凉的大树。
这大晚上的, 哪里有虫。
见卫老爷犹豫, 卫明言放下筷子,“怎么还不去。”
明明面上没有生气的神情,放下筷子的动作也并无带着怒意,卫老爷却硬是被父亲看过来的那轻飘飘的视线弄的像是被当头泼下了一桶冷水一般。
他也顾不上这大晚上的到底有没有虫了,赶紧着就到了那大树下,就着上面挂的灯笼光辉围着树找了一圈。
反正他找了,找不到父亲也不能责怪……咦?
卫老爷震惊的望向面前树干上的一只黑色虫子,它的样子像是常见的菜虫,肥肥胖胖的趴在树干上,可卫老爷从未见过黑色的菜虫,而且是全身墨黑,在灯笼下就连背部都像是泛着光。
太奇异了。
父亲说来这里找虫子,就真的找到了一只虫子,难不成他真的……
满脑子“父亲难道真的不是普通人”的卫老爷突然一顿。
为什么就不可以是,父亲捉了虫子放在这,然后让他来找呢?
若是常人定不会干出这等无聊的事,但是要是他们家这个老太爷的话……
卫老爷悄悄抬眼看向正坐在石凳上吃下酒菜却并不喝酒的父亲,想起了刚才他对着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天色夜观星象。
卫老爷嘴角抽了抽。
父亲好像还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来……
“冷着干什么。”头也未抬的老太爷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冷声催促,“还不赶紧捉来。”
“是,这就来了。”
卫老爷被这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就去用手捏那只黑色的虫子。
他当初跟着上官一道去处理水患,没少遇见过虫子,自然是不会害怕的,等到用两根手指捏在手里了,卫老爷这才发现这只黑虫并不会动,看着,就跟死了一般。
顿时,心中更加坚定了是父亲放上来的。
等到捉了虫子送到父亲面前的桌上,卫老爷恭敬问道,“不知父亲要这个做什么?”
卫明言冷冷瞥了一眼儿子,用筷子将那只黑虫夹起来丢在了酒中,在卫老爷震惊的视线下,甚至还用筷子在酒杯里戳插了几下。
卫老爷:“……父亲?”
这真的是疯了吧。
铁定是疯了吧。
“周国还在时,武棱帝封了张氏女为贵妃,自封妃后,开始沉迷后宫,连续罢朝数十日。”
卫明言说着,骨节分明的白皙双手一手握着酒杯,一手用着筷子在这杯中不停转着,原本就淡的声音这下子更加淡了,“武棱十年,周国民怨四起,刘王谋反,最终灭了周国,自封为帝。”
卫老爷自小读史书,自然知道这是史书上记载的一段故事,他有些迷茫,“父亲为何说起这些?”
“武棱帝继位五年,一向勤政爱民,从不肯沉迷女色,却在封了贵妃后性情大变,再不理政事,你可知如何?”
卫老爷怔了怔,“父亲是要与那史书上一般,认为是贵妃误国吗?”
在杯中慢悠悠转动着筷子停下,卫明言抬起眼,微微挑眉,“怎么,你不如此认为?”
一直被云彩遮盖的月亮渐渐露了出来,院子中被月色覆盖,比起之前明亮了起来,卫老爷望着父亲,却诡异的发现,随着月色越浓,父亲眼角上的细纹,仿佛都渐渐消失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
如此妖异的事让卫老爷下意识后退一步,望着面前的这个父亲,后背一阵阵发凉。
“你与小人亲近,却反倒是要躲着我这个父亲。”
月色下,仿佛连面容都年轻了几分的老太爷冲着儿子勾了勾手,“来,跟为父说说,你认为,周国覆灭,和张贵妃有没有关系。”
卫老爷内心是十分不想说实话的,但一张嘴,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秃噜了个干净,“儿,儿觉着,不能将所有的事,怪罪在一女子身上,到底……是武棱帝自己变了性情。”
“你倒是怜香惜玉。”让卫老爷没想到的是,父亲听了这话却并没有露出怒意,反而露出了个笑来,“你能有如此见解,也不枉我们父子一场。”
他微微往后靠了靠,手中的筷子再次在杯中慢悠悠的转动起来,微微垂着眼,用着波澜无惊的语气,说着往日旧事,“武棱四年,张氏位居嫔位,怀有龙胎,与武棱帝感情甚佳,只是畏惧于太后势力,这才迟迟没有往上封。”
“武棱五年,张氏之母进宫,献一名叫女儿香的宝物于张氏,从那之后开始,武棱帝性情大变,日日夜夜宿在贵妃居所,不肯踏出半步。”
“自武棱帝不处理政务开始,张氏便劝说过他无数次,只是俱都没什么用。”
杯中酒渐渐转变为一团浓郁的黑,卫明言停了手,将筷子随意丢在了石桌上,淡声道,“武棱六年,张氏劝说武棱帝上朝处理政务后,自尽而死。”
卫老爷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砸的头一阵头晕脑胀,“可,可史书上写,张氏是在武棱十年,皇宫被破时,与武棱帝一同葬身火海。”
“对。”
老太爷起了身,端着酒,到了儿子面前,“史书上也不算错,张氏的确是与武棱帝一同在火海中,可那上面却没写,张贵妃在那时还活着。”
“她死去的这四年,武棱帝依旧与张氏同寝同食,为了保证尸身不腐,将她腹部挖开,五脏掏出,置于绸布,贵妃寝宫常年放置寒冰不断,而武棱帝,还如同张氏生前一般,日日夜夜与她行夫妻之事……”
夫妻之事,与一个死人……
卫老爷脸色铁青,喉咙滚动,差点没吐出来。
那张氏到底是何等天仙美貌,才让一个帝王连她死了都要……呕……
卫明言望着面前弯腰干呕不止的儿子,嫌弃的一手掩鼻,另一手握着酒杯,轻飘飘的递到了卫老爷面前。
“喝了他。”
刚刚勉强压下恶心直起腰来的卫老爷望着那杯中一团黑:“……喝,喝它??”
“自然。”
老太爷神情淡然,握住酒杯的手却不容拒绝的再次往前递了递,“你若是不想变成武棱帝那般,便喝了这杯酒。”
卫老爷脸色一瞬间惨白无比,“父亲,我,我为何会变成武棱帝那般……”
“今日,有人对你用了女儿香。”
老太爷说着,完全无视了儿子满脸的惊悚之色,依旧嫌弃的遮住了鼻子,“这臭味,十里开外为父便闻得清清楚楚。”
“闻到此香的男人若是被一个女人碰了,便会陷入痴狂,只想与她做夫妻之事,到了后面,那女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就算是让你为她去死,你都会毫不犹豫。”
“说起来。”卫明言颇有些惋惜的摇头,“张氏与武棱帝,怕是真的有情,他们二人,一个为了不动摇江山而自尽,一个明明能够保持清醒却没有杀了她……”
卫老爷却根本顾不上和父亲一起感叹几百年前的帝王和贵妃到底有没有真情。
他都快要吓死了!!
什么女儿香,什么陷入痴狂。
对了,女人!!
卫老爷立刻想起了父亲问他在外面接触了女人的事,那个卖身葬父,长相楚楚可怜的女子一瞬间出现在了卫老爷的脑海中。
那个时候,他的确是起了把这个女子带回去的念头。
如果不是囊中羞涩,也许现在那女子已经被带到府中了。
那他日后,是不是也会像是武棱帝一般,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甚至,成为一个那女子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傀儡。
老太爷端着酒杯,再次道,“喝了。”
卫老爷什么也顾不得想,一把接过,拼命地往嘴里倒酒。
咕咚,咽了下去。
然后,苍白的脸色转瞬间便变为了铁青。
好,好难喝。
卫明言看了一眼正在青着脸不停干呕的儿子,嫌弃的皱起了眉。
正在干呕的卫老爷只听得耳边父亲满是遗憾的声音在叹着:
“三十年前,我和你母亲要孩子时,还是不够谨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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