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子时,夜色如墨,整个宫城寂静地只能闻得鸟雀的零星叫唤。
石道上偶有路过的宫娥太监,不小心瞟到冷宫的朝向,也会立刻移开视线。
昏黄的壁灯,荒废好些年的院落杂草丛生,连门锁都生了锈,看不见一丝生机。那儿就是个连窍石烛都只得两三盏的偏僻处,人烟稀少,更别说还曾经有闹鬼的传闻,多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晦气。
苏果不知外人的腹诽,直挺挺地站在门框的凹壁旁,双手摆在两侧,‘尽职’地左右巴望。
晚前,她推脱了安洛和李荃的好意,坚持来值夜,一是不想给人惹麻烦,二是有她另外的打算。
皇宫内设有混堂司,那是专供宫娥和太监们洗澡的地方,苏果怕被识破不能去,只能寻个隐蔽的地方擦身。
最后,苏果便选了冷宫里荒废的净室,趁着夜半无人时溜进去冲洗,她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月余,这也是她自愿守晚班的缘故。
今日调班下来,苏果虽累极,但白天身上出了一身汗,真教她睡,她也睡不安稳,索性就拿着衣裳来,准备如往常一般在子时末进去冲洗。
只是不知为何,时辰似乎过得特别慢呢...
...
在守门的小太监心思虚晃之际,冷宫西间侧室内,床板下暗藏的入口打开了一条缝隙,由着灰硬的石阶节节往下,豁然可见比整个北三所大上一圈的地室。
鲜少人知晓,在表面沉沉死气的院落之下,藏着锦衣卫在宫中暗设的囚牢。
禁室四面排墙,玄钢质地的隔栏,墙壁鎏金烛台发着幽幽绿火,摇曳在漆黑中投射下寸寸斑驳,空气中血腥气息,弥漫深重地能沁入肺腑。
从户部提来的刺客被绑在精铁制成的锁椅上,全身上下皆是鞭伤,鲜血淋漓,皮肉之下能见筋骨,显然柳方舟所言的户部用尽刑罚也不是虚言。
一盆冷水浇下,刺客恢复意识,耳边传来脚步声,他挣扎着抬头,一眼便看到了从石阶上走下的男人,两旁的锦衣卫早在他跨进地下室的那一刻屈单腿跪地,神情严肃而恭顺。
男人的五官深邃俊美,宝蓝色掩襟缎袍描勒出颀长身量,步伐之间,袍摆轻动,充斥着上位者的骄矜之气,令人的视线无法偏移半分。
“摄,摄政王。”刺客盯着来人,眼皮有气无力的耷起,声音却盈满怨恨。
陆则琰负手停于刺客身前数尺,唇畔噙起一抹弧度,“嗯,是本王。”
刺客脸上露出轻蔑,带起的语气讥讽,“王爷的好,好颜色,还真是比,比女子尤甚。”
因被锁在铁椅,他此刻仰头,满脸血污的形容有些色厉内荏的滑稽之感。
“哦?”陆则琰站在原地,抬手挥退欲要上前拔刀的若枫,勾唇笑道:“本王甚几成?”
“你...”
刺客被问的愣住半响,他原是想激怒陆则琰,没想到根本激怒不了。于是,他破罐破摔,磨牙切齿地道:“陆则琰,你,抓我过来,不过就是,想对我用,用手段。”
“以为我会怕?”
陆则琰眉梢微挑,低头摺了摺袖口,语气随意,“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呵呵,那你来啊。”刺客神色无畏,声音却几不可闻的有些发抖,“有本事,直接杀了我。”
“杀你作甚。”
陆则琰嗤笑一声,偏过头从若枫的腰封处抽出锦衣卫专用的绣春刀,“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是谁派你来的。”
眼前人说话时带着不经心的轻漫语调,但刺客却感受到了浓重的危机之感。
可既然招了也活不了,刺客硬着头皮,还是嘴硬道:“我就不说。”
“好。”
陆则琰姿态闲雅地将刀柄褪落,白皙而骨节分明的左手执着绣春刀左右轻勾,轻而易举地扯坏了刺客本就破碎的胸前单衣,将回旋刀尖抵在赤.裸心口,一下起一下放,好似是在丈量。这般危险的动作被他做起来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地和周遭漆暗的场景不太相称。
刀尖的锐利勾扯折磨的刺客心里忽上忽下,他口不择言,“你来啊,狗——”
‘贼’字梗在喉咙口,男子瞬间瞪突了双眼,低头看着毫无预警猛然没入心口的刀首,撕心裂肺的疼痛铺天盖地吞没他的意识。
带着回旋的铁钩在转动摩擦,他的耳边甚至能听到心头肉一寸寸地被绞划,就像是野兽正吞噬他的碎肉髓浆,死不掉,还要硬生生承受交臂历指般的疼痛。
比起户部的不痛不痒,这才是真正的锥心刺骨!
男子面上的横肉宛如麻花揪成一团,眉头皱着,额间冒出淋漓冷汗,语气再无方才的冷硬,满是哀求:“求,求,死。”
让他死吧,再往前一寸,就能结束他这无边的痛苦。
然而陆则琰只是面色淡然,恍然未闻,男子的凄厉的叫喊声层层交叠,若不是因被困在锁椅动弹不得,怕是能冲出去撞墙自我了断。
直至再也无法承受,刺客终于在晕倒前断断续续地说出几个字,“是太,太后。”
他说话时的胸膛起伏,使得心口漏出的鲜血顺延而下,沾洒了几滴在陆则琰的锦袍尾摆上。
“没出息。”
陆则琰神情淡薄地拔出绣春刀往地上一扔,转身时薄唇开阖,“接着审。”
“是。”若枫跟在身后,面无表情道,“王爷,今晚守在门口的还是那个太监。”
被若枫一提,陆则琰倏尔想起白日经过冷宫时看到的小太监。
李让以为他看的是冯青,其实,他不过是觉得新来的守门人眼生,不过也无谓,早杀晚杀罢了。
陆则琰推开石门前,侧目余光往身后一瞥,语气淡淡,“如有察觉,即杀。”
“是,属下遵命。”
***
月黑风高,一望无际乌沉沉的夜,被鸦啼鸟叫声偶尔撕裂开两道虚影,接着是长久可怕的寂静。
树影婆娑,斜斜打在上方的门匾上,奇形怪状的枝叶黑影,阴森森的诡异而可怖。
苏果觉得冷宫有些异样,她站在门口,隐约总能听到些动静,不似风声,更像人尖叫的嗓音,锐利凄厉,刺耳不已。刚进宫时,她曾听人说起此处闹鬼的事,但她从未遇到,也就没放心上,可现在......
盛夏之夜,苏果竟觉得凉飕飕的,她裹紧身上的单衣,心里犹豫,进是不进。
这个时辰是绝计无人经过的,若此时不进去洗澡,稍晚天明可就没机会了。
几番思量之下,苏果咬唇四顾,终于提起放了换洗衣衫的竹篮和脚边一桶凉水,回头摸索出了锁匙。
冷宫无人居住,门锁就一道,苏果先前都是进了门之后,再由里锁住去净房。夏日用凉水擦身虽不舒服,但洗的尤为快,不怎么耽搁时辰。
然而今日,当她在里头上完门栓的呼吸间,却听得背后有沙沙的声响,像是脚步声,很细微,且越来越近,仿佛是在接近此处。
苏果心跳如鼓,她吞咽了一口唾沫,心头默念,别---别怕,或许,是野物也说不定呢!
右手攥紧着提篮,左手死死扣住门栓,苏果缓慢转过身去,就在抬头的刹那,她的脸色遽然一变。
月光下荒芜的杂乱庭院之中,一个高挑修长的男子在银色光晕中走来。
他墨色的青丝如瀑,身着蓝绸团花的束腰裰衣,袍摆上沾染的朱色如落梅点点,携裹着的血腥气息被风吹散至院中各个角落。
亟待靠近,苏果才渐渐看清他的容貌。
白肤如雪,俊丽至极,一双凤眸眼尾微上挑,鼻梁挺立而窄,樱色薄唇若有似无地勾着浅浅的弧度,好看的像是糅杂了诡鬽妖气,不似凡人。
下意识的,苏果想起了那些传闻和适才的惨叫声,她捏着篮柄的手倏的一松,提篮落地,人也噗通坐到了地上。
她脸色惨白,眼都不敢眨地盯着来者,膻口讷讷道,“鬼,鬼...你别,别过来...”
走近的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趣话,低头自胸腔处沉沉笑了一声。
叫他鬼?真稀奇。
陆则琰勾唇,收起袖中差点射出的暗箭,步调慵懒地踏至小太监身前。
他慢悠悠弯下腰身,呵气附在她耳廓,嗓音喑哑魅惑,“那你说说,我是哪种鬼。”
“艳鬼,厉鬼,还是,索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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