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
余笙似是没听清温久的话一般,神情恍惚,“……什么?”
实际上,温久也没完全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细心敏锐如他,竟一时没察觉到余笙的异样,当即又回答了一遍,
“我们来这里,是想请玉央子前辈出山的。”
余笙倒吸一口冷气,眼里瞬间溢满了痛心、受伤、委屈、恐惧等种种情绪,仿佛听到了天大的事情一般,掉头就跑,边跑边大喊一声,“我不出去!”
还是那种什么都不顾了,直接动用全身灵力,瞬间闪成一道虚影的那种跑,因为跑得太过认真,一眨眼就不见了,徒留三人在半空茫然。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是朝下方掠去的,应当是回了自己的洞府。
余笙:我自闭了。
系统:……欲槽又止。
温久眼底的茫然更重了,面对另外两人猛然投来的视线,更是无辜都写在脸上,而后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而后抬头看了看天,直接连人形都维持不全了,变回了原本的半透明灵体模样。
他愣在原地,喃喃问了三遍,“是我说错什么了吗?是我想错了吗?我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第一遍问两个师兄弟,第二遍问自己,第三遍抬头问天。
他素来引以为豪的头脑,似乎突然成了前路上最大的阻碍,平日里最能看清一切本质的天目,也成了什么都看不懂的盲目。
“别管他了,让他自己入定参禅去。”
殷妄之最后瞥了这个搬来的军师一眼,彻底放弃了他,很快也反应过来,朝着崖底飘飞回去。
展笑天怀里突然空了,失落多于愤怒或是嫉妒,也没了打架的心思,剑灵更是随之蔫儿了下来失去活力,他沉沉望着玉央子离开的方向,也不甘落后,跟着鬼王一同飞回去了。
面对他们的是一堵几乎严丝合缝的石墙。
为什么说‘几乎’呢?
因为石墙的四周,几乎和上下左右合为一体,看不到缝隙,石墙上面,也瞧不出有任何明门暗门。
但正中间的位置,偏偏开了一个小窗口,方方正正,和人的脑袋差不多大,让人能看到里面,却绝对没法从窗口钻进去一个大活人的程度。
余笙就坐在里面,抱着腿,身上披了一件保暖的毛绒毯子,整个人裹在毯子里,手中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脸色苍白,可怜兮兮的。
三个主角不懂,系统懂,这是标准的遇难者被营救时候的待遇,常见于各种天灾人祸后的现场。
石墙是一开始就建好的,用的不是积分,而是余笙自己用各类术法、法器造出来的,因为‘积分商城不卖这种鬼东西’——系统451原话,造完之后因一直是备用又很隐蔽,如同暗室一般,始终没被主角们注意到过。
见三个徒弟来了两个,余笙沉沉地叹了口气。
窗口开得很巧妙,正好与坐在里面的余笙脑袋高度持平,而外面的两人若是想沟通得舒服些,也可以在墙外拉两个椅子坐下。
距离,反倒不远不近,想牵手可以牵手,若是不乐意被碰到,其中一方往后躲闪便能不被碰到一丝一毫。
这么看来,又是个标准的……人工客服窗口。
“温久呢?”
他借着近封闭的空间冷静了一下,尚且还记得提出离开悬崖的是温久。
殷妄之提起温久就来气,说放心不下要去看看的是他,去了就开始愣神的也是他,整天不知道瞎琢磨什么东西,
“入定了,暂时来不了。”
展笑天拉过椅子坐下了,抢先占了个最靠近窗口正中央的位置,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嵌进窗口去,一点也不给别人看。
“前辈,您为何突然离开,又突然进了这一处奇怪地方?”
奇怪地方?
余笙摇摇头,“这是我闭关的地方。”
殷妄之有点急了:“你要闭关?现在?”
余笙心想,你们要不这样我能闭关吗,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我什么时候是积极进取勤学苦练的人了。
口头上却一本正经道,“这个不重要。先回答我,温久方才说的那番话,可是真的?”
语气中竟隐隐带了控诉。
殷妄之感觉到有些不对,但也不擅撒谎,直言道,“是真的,但也不完全是。”
展笑天一条胳膊都趴在了窗口处,凑过去补充道,“前辈不想随温久离开没关系的,我和他们不一样。”
余笙微微抬眼,视线中带了点希冀,“如何?”
展笑天甜甜一笑,“温久想请前辈出山去灵界,殷妄之想请您去鬼界,我就不一样啦,我只想请前辈去人界游山玩水、享乐放松一番。”
余笙:“……”
这不还是让我出去么有毛区别啊?!
“呼噜噜……”
余笙低头,贴在杯子边沿,吸溜着缓缓嘬了一口热茶,发出呼噜的声音,感觉到热热的茶水浸润口腔、喉咙,滑入胃里,带着点烫,又恰到好处地暖了身体,这才缓解了一些因‘出去’而带来的寒意。
一举一动,缓慢得仿佛老人打太极,缓慢得好像时间都要凝固。
然后他摇了摇头,一字一顿,“我不……不能出去。”
现在说自己不是玉央子还来得及吗。
不,干脆编造一个理由出来吧,类似于三界崖底封印着可怕的恶魔,必须由自己奉献一生守在这里寸步不离,才能维护三界和平?
好中二啊,但是好带感。
展笑天面露不解,“前辈是无法信任、不喜欢我们任何一个吗?”
余笙再次摇头,“我也想问你们……”
“前辈请问?”
他抬头,一双杏眼蒙上水雾、微微泛红,“你们是不是对我有怨恨?”为何你们要这样惩罚我?
展笑天和殷妄之齐齐一愣,罕见地同步了,露出想要争辩的迫切神情,以及隐隐的心疼、不忍。
无论是什么样的面容,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那双杏眼一如既往地明亮而清澈,一如当初那般,只要被这样的眼睛看着,一切由他说出的话语,都会变得令人信服,只想继续听下去。
余笙见两人耐心听着,继续说道,“是不是我这几天做错了事?还是哪里让你们难受、委屈了?”所以才想到出此下策?
展笑天担忧地望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了,“前辈……”
余笙闭上眼睛,睫毛轻颤,仿佛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悲痛与自责,看起来越发让人心疼了,那样子,就像是下一刻就要引咎自闭……不、引咎闭关,“对不起,是我错了。”否则一手养出师的徒弟怎会这样对我。
殷妄之在后面,透过尚未被展笑天的脑袋挡住的窗口一角,勉强能看清里面的玉央子,此时也受到气氛感染,攥紧了拳头,不发一言。
展笑天热血上头,终于看不下去了,以坚定的语气打断他,“不是这样的!”
余笙睁开微红的双眸看他。
“前辈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也不必自责、不必愧疚的,”展笑天动情道,“是我们不该如此不知好歹,是我们不够聪慧,无法领略前辈的智慧和用意,请您不要伤怀了!”
孺子可教也。
余笙欣慰地看着展笑天,伸出手,与他交握,“真的吗?那你……”
只要一个就好,哪怕三人里面只有一个,能站在自己这边,保护自己不用出崖,那就是势均力敌的二比二了!
展笑天也紧紧握住他的手,“是我们太不懂事了,都怪我们因为前辈是去三界的哪一界争执不休,才让前辈如此为难、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前辈您放心,我一定尽快让剑灵恢复全盛期的状态,替前辈搞定另外两人,让您不必为难!”
余笙:“……?”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你不是应该热泪盈眶地说‘前辈放心我再也不逼您出崖了吗?’
殷妄之:“……呵。天真。”
余笙脸一疼,忽然感觉造化弄人,这一声‘天真’,简直不像是嘲讽展笑天的,而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嘲讽!
他感觉更绝望了,使劲挣扎着抽出自己的手,紧紧抱住怀里的热茶,“你、你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虽然让我生不如死,但还知道考虑我的心情,怕我不敢死呢。
余笙:“所以你们之前……那么多年的不和,都是因为在这件事上起了争执?”
展笑天点头,犹豫道,“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
余笙欲哭无泪,无语凝噎,抬头望天……天花板,忍住悲痛。
所以这是他的徒儿们太体贴,虽然让他生不如死,但还想着让他亲自挑选死法和墓穴的风水吗?然后怕他为难,大徒儿还想着替他挑?
自作孽,不可活啊……都怪他当初没死干净。
一百多年了,都活了两辈子了啊,上次面对这样的痛苦,还是刚毕业那时候,全家老小外加大狗子都唐僧一样地念经,每日换着花样逼他出门、放弃宅人生活,最后还是被他用月收入和搬出去自己住给堵住的嘴……
可他现在就算宅一千年也不会宅死不会不健康啊,为什么还要面对这样的折磨?
余笙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一次的徒儿们,也会和上辈子的亲朋好友一样,是真心地‘为了他好’,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是马甲吗?是因为诈死和马甲吗?虽然没有直接戳穿我的身份,但是反正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所以戳穿不重要,所以要这样对我?!
大概是那种‘你不是喜欢诈死吗那就体验一次真正的死亡吧’的可怕套路?!
余笙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果徒儿们知道他多么怕出崖,又真的不怪他,就不会这样对他,如果徒儿们不知道这一点,那也没有让他出崖的理由啊,只想孝敬他对他好、报答师恩的话,根本不需要出去啊!
逻辑自洽成功了。
余笙感觉自己顿时老了十岁,满面沧桑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们先……准备明日祭奠的事吧,不用管我。”
他逐渐放空,手中的热茶也刚好喝完最后一口,摆在了一旁,坐直身体、盘腿打坐后,身上的毯子也自然滑落下去。
而后闭上双目,灵气运转的瞬间,四周出现了一瞬间的压迫感,是灵力骤然朝着某个方向漩涡般汇聚过去的气势,那个中心,正好是余笙。
只是因为有了石墙的遮挡,有了那个‘暗室’的特殊阻隔,两个主角这边受到了影响才不至于太大。
两个主角……不,尚未回来的温久也包括在内,都因这样的波动而惊诧无比。
他们知道余笙很强,修为很高,无论是传说中的玉央子,还是他们朝夕相处过的那个师尊……都是三界内难找出第二个的程度。
但他们也知道余笙很懒、很随意,甚至在所有人都抓紧一切机缘修炼、提升自己的时候,余笙都只是晒太阳、睡懒觉、吃吃喝喝,相比之下,就连之前的两次动手,一次留殷妄之喝酒、一次拦住打架的两人,都足以让他们惊讶了,却远远比不过眼前的震惊程度。
只因为,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目睹到玉央子因情绪波动,而突然引发了灵力的波动。
更惊人的是,他们一时无法判断,这次的波动究竟应该归类于入定、突破的一类,还是失控、暴走的一类,在这之上,余笙却好像早早预料到了一切,提前一盏茶的时间躲进了暗室之内,隔绝了对外界的八成影响。
这一刻,三人终于了解到,一直骗着他们的师尊,原来是如此深切地在乎着他们,震撼、感动、自责……百感交集。
展、殷、温的脑回路,在这一时刻达到了高度一致:是我们师兄弟之间的自相残杀给师尊带来了压力,让他失望/痛心/难过了!
天真一脉相承,有其师必有其徒,与此同时,余笙也正处于百感交集的时刻。
系统:宿主,你冷静一点,灵力都外泄了……
余笙:我很冷静啊,真的,非常冷静,我只是在反思自己。我不想出去的,不想出崖也不想重出山林,所以啊……一切是因为我之前的诈死和马甲吧,如果我明天就承认一切、脱掉马甲,解释清楚诈死的事,他们是不是就会原谅我、不再要求我离开这里了?
这么一想,余笙感觉顿时好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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