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回螺内之后, 余笙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舒畅感。
他苦思冥想了很久, 才想明白, 这种感觉, 大概就是前世今生的多年夙愿终于得偿所愿的爽感。
曾几何时, 他余笙, 无数次盯着地缝、盯着墙壁, 真诚地盼望自己能有一个安全封闭不会被打扰的地方,能一头钻进去, 躲着不出来。
说它是地缝也好,是龟壳也好,总之只要能在他感觉尴尬、紧张、慌乱时提供一个躲避之处就行。
如今,他终于有了, 而这个宝贝还有个动听的名字,叫做玲珑螺。
关于徒儿们会怎么想, 那些不知打哪儿来的一群人会怎么想……他倒是不太担心, 早在他还只是玉央子的时候, 还没有玲珑螺可以钻的时候, 就已经在多位修士面前玩过无数次逃遁大法了。
最初他也担心过, 但后来很快就发现, 有了名望之后, 无论他做出多惊人的举动, 众人都能替他想出最完美最合理而体面的解释。
谁让他脸好。
在世俗而颜控的超厚滤镜下, 他玉央子闭口不言, 是博知者寡言, 他面无表情,是漠视权贵,他避人不见,是厌倦虚伪逢迎,他大门不出,是闭关苦修,就连他一而再的放别人鸽子、拖延种种会面,都是在考验年轻人的心性和拜访者的诚意,能被他考验都是一种荣幸。
就连他最后宣布隐退山林,再不与三界来往,都只得到了‘玉央子清高如明月,视功名利禄如粪土’的评价,一个个敬佩起他‘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自由’。
也只有余笙和系统自己知道,他闭口不言,是大脑一片空白,他面无表情,是紧张到忘记微笑,他避人不见,是社恐复发,他大门不出,是瘫在床上咸鱼,他鸽子是因为忘了,不见人是懒癌复发。
就连最后真的隐退,也从来不是‘放下’了什么,而是重拾了对美好生活的希望与自信,重新走上独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玲珑螺外,鬼界镜内,三个师兄弟站在寒风中,严厉的视线盯着那一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鬼手下们。
虽然他们已经是鬼了,自然不会怕冷怕热,真正令他们发抖的,是来自三个界面之主的可怕威压。
鬼王:“师尊他平生最厌恶这些繁文缛节、表面功夫,你们自作聪明,未经我允许就擅自来迎,惹了他老人家不悦,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便直接滚出鬼界!”
那些鬼也自觉办坏了事,邀功不成,反要受责罚,都恨不得直接逃走,连连点头。
唯有一个傻愣愣的鬼,约莫是这群人里的二把手,偏偏在此时多了一嘴,小声问道,“滚出鬼界……去哪儿?”
鬼王想也不想道,“呵,当然是自行兵解,滚去灵界。”
人鬼灵三界,从来都是相克相生,人死了魂魄去鬼界,鬼终了兵解成灵去灵界,灵界再孕育出新的灵体,时机成熟便会化作新生命,降临人界,只不过三界的个体都怕‘死’,大多想方设法地逗留,不愿去往下一个界罢了。
殷妄之觉得自己这么回答,没毛病的。
然而这话一出,旁边的温久听了就不乐意了,他脸上是笑着,却一挑眉,意有所指地看向殷妄之,“鬼王是将我们灵界,当成了可以随便丢垃圾的地方了?”
惹师尊不高兴的家伙,他凭什么就要收着?简直岂有此理。
殷妄之颇意外地看他一眼,放在开窍以前,温久可不会如此直接地与他呛,“不想要,你大可盼着三界分立之时早点到来。”
展笑天顿时感觉到了点不妙,常年坐在盟主的位子,倒是让他比常人更懂得收拢人心,只冲着那群人一扬下巴,怒道,“还不快滚?!真等着当场兵解了你们?”
那群炮灰们才抓紧的机会,一溜烟就没了影。
殷妄之看出他这是假怒真纵,嘲弄道,“展盟主,这里可不是你们人界,对我的属下来那一套,是收买不到人心的,鬼从来不信奉你那套善恶,从来是先论强弱,后看恩仇。”
而且就算是到了看恩仇的时候,看的,也是生前在人界的恩仇,可不管死后如何。
这话一出,就是变相地警告展笑天,注意这是谁的地盘。
展笑天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视线向下,落在了殷妄之抱着的玲珑螺上,努力压制住了开口反击的冲动,“师尊他还是不肯出来?”
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余笙和他的壳上。
温久直接伸手摸了过去,被展笑天一掌挡住,想抢先一步进去找师尊?没门!
结果温久的‘手’却瞬间变得软若无辜,直接透明变形,断成两届,化作一只白团子嗖地一下钻进了螺中。
断肢之上,新的‘手掌’重新长出,面对另外两人杀人般的眼神,温久面上毫无波动,轻声解释道,“师尊不愿出来,我进去寻他便是。”
展笑天气得剑气都开始外放,觉得这个温久比以往更加狡猾难对付了。
毕竟若是放在以往,他和殷妄之才是行动派,温久总是更加谨慎保守些的,从来不会做这种‘先下手为强’的事!
换句话说,就是比较要脸,发大招之前总是耿直地念完招式名称。
经此一事,殷妄之将那玲珑螺护得更严实了些,他不是不能用二重身,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先回寝宫住下,布置准备好一切要献给师尊的东西。
顺便还得一路防着展笑天也往螺里钻,温久已经进去了个分神,此时展笑天再进去,不会有什么好的影响,最多被里面的温久欺负一通,然后激得温久越发没有顾忌。
真的奇怪,手心手背明明是他赢了,师尊最先来的也是鬼界,殷妄之却打一开始就感到疲惫了,仿佛占了最大优势的从来不是自己。
就在这时,走在一旁的温久忽然朝他看了一眼,看似客气地微笑着,低声提醒道,“鬼王也要小心着些,师尊在法器之内时难以感知外界种种,全靠你全力相护了。”
说完这话,也不管殷妄之回应与否,就继续目视前方赶路,仿佛刚才的真真只是无心提醒。
殷妄之的脸色沉了下来,捧着玲珑螺的手紧了又紧,终于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不能让师尊总这么藏在法器内了。
否则表面上师尊是来了鬼界,实际却是负责在鬼界保护法器的他,最没有机会和理由进入螺中与师尊相会!
怪不得之前温久虽然输了比赛,却并不很惊讶……
三人行进了不多时,便在殷妄之的带领下来到了久闻不如一见的鬼王宫殿。
在大部分人,包括展笑天和温久的想象中,鬼王的宫殿,必然如鬼界和殷妄之的画风一般,阴沉、黑暗、阴风呼啸。
而他们的眼前,却是一座金灿灿银光闪闪、到处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的……宝殿。
那明亮到刺目的景象,几乎要将天空上的一轮血月都遮得无光黯淡。
一切都充满了有钱人的铜臭味,一切都是堕落而奢靡的,纵是见惯了贪财凡人那些酒池肉林的展笑天,也脸色微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将视线焦点在宝殿、与身后那段布满枯骨、孤魂的漆黑长路之间来回移动,不断对比。
殷妄之的脸上却尽是骄傲得意,“到了,进去吧。”
他倒是要看看,谁还敢用‘荒凉破败’、‘单调无趣’之类的说辞来贬低鬼界,阻拦他争夺师尊。
展笑天和温久没动,殷妄之也没动。
最终,两双眼睛都落在温久身上,无声询问——师尊呢?
温久笑了笑,“他不想出来呢。也许……是鬼王准备的这些吸引力不够大吧。”
话音刚落,却见温久脸色微变,殷妄之却是早有所料地笑了笑。下一刻,便见余笙化作一道白影,从玲珑螺内出来了,怀里还抱着个团子。
一出来,就吸了吸鼻子,“好香的酒气!”
温久:……
展笑天有点藏不住事儿,好奇道,“师尊如何闻到的?您方才不在玲珑螺内吗?”反正看样子,不像是温久说的。
余笙无辜地眨眼,“井里传出来的啊。”
那口连着地下水的井,到了玲珑螺中之后,便成了连通螺内外的通道。
殷妄之的视线落在他的唇角,抬手,为余笙抹去了那一点几不可见的糖霜,而后就将手藏在了袖口里,“是徒儿特意将玲珑螺的出入口改造过,一切都是为了让师尊住得更放心,这样便不必担心对外界一无所知了。”
余笙点头,欣慰又感动,这时候才注意到了眼前的宫殿,脱口而出道,“哎呀,不是去鬼界吗?这是哪儿?”
展笑天突然咳嗽,侧过脸去掩盖面上的嘲笑。
殷妄之坦然道,“师尊,这就是鬼界,这里是徒儿一手修建的宫殿。”
余笙看着眼前的金灿灿,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抬头看了看,确认自己没瞎也没疯。
在他的脑海里,几行在原著中出现过,描述鬼王宫殿的句子浮现而出:
【鬼王殷妄之个性阴鸷、心狠手辣、冷心冷情,他位于鬼界的宫殿也如他本人一般,死气沉沉、阴暗寂静,到处都是黑、灰为主色调的阴影,且不喜结灯,就连色调惨白的高级魂灯也很少用,在那宫殿四周能看到的唯一色彩,便是那一轮高悬的血月了。】
【就是这样一个雪花飘落都会听见声响的死寂之处,鬼王却安置了大批的鬼气傀儡,一个个纸扎人一般的仆人、侍者,像是些摆件般一动不动站在各自的位置上,非但没有为这个宫殿增添一丝活力,反而让其显得更加阴森恐怖,让人多看一眼都会胆寒,一步都不愿靠近。】
余笙:……
我信了,主角的人设果然崩得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太可怕了。
这简直比大魔头穿粉红兔兔拖鞋还可怕!
正想着呢,殷妄之牵起余笙的手臂,扶着他向那闪瞎人眼的宫殿里走去,刚一进门,眼前的色彩就一变。
大片大片的粉红花树映入眼帘,不美不要钱。
仔细一看,花心还是特别像兔兔形状。
殷妄之笑得深邃,笑得迷人,笑得自带柔光滤镜,微微低头,凑到余笙耳畔介绍道,“师尊可还喜欢?那些花,正是鬼界最罕见、最难种植的魂生花,方才那些酒香,就是它散发出的。”
余笙的理智已经差不多完蛋了,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什么魂生花,改名粉红兔兔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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