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玖对楚策没有半点戒备之心,他哄她一句她都能高兴半天,她承认她很没有骨气,他一句在乎足以让她输的一败涂地,那几日她陪着他在别苑养伤是五年来少有的温清。
五日后慕玖启程去了晋州,数九寒冬,寒风凛冽,一路行来饿殍遍野,她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有亲身体会过那种贫困交加的窘境才能理解那种绝望有多么无助。
她一直以为这五年战场杀伐她只是为了楚策一人,其实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她想完成父亲太平盛世的遗愿,她想让离乱的百姓安居乐业,她想让飞凰骑的弟兄有朝一日可以解甲归田,她想让她在乎的人平安和乐。
临近傍晚,一行人下马安营扎寨,慕玖与单铎正展开羊皮卷查看路线一名士兵匆匆来报:“将军,有……有……”
慕玖瞧着他难以启齿的模样疑惑道:“有话就说,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
年轻小士兵脸憋得通红:“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荒郊野岭,冰雪初融,枯黄的苇丛有践踏过的痕迹,芦苇横七竖八歪了一地,几个士兵一见她来了慌忙让出一条道:“将军。”
入目五六个衣衫不整的青年男人跪在地上讨饶,凌乱的苇丛中蜷缩着一个女子,衣不蔽体,垂落的发掩盖住她大半面容,裸'露在外的肌肤布满了青紫斑痕甚至有鞭打的痕迹。
慕玖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还未靠近,她瑟瑟发抖往后缩了缩,慕玖盯着她生了冻疮的雪白玉足展开宽大披风不由分说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
她伸手把她环入怀中低声道:“不怕不怕。”
单铎询问道:“将军,如何处理?”
慕玖淡瞥了一眼冷冷道:“活着也是浪费粮食,就地处决。”
飞凰骑赫赫威名在外,脸上的银色面具便是最好的标识,几个人吓得尿了裤子瘫在地上不住的磕头:“九将军饶命,刚刚兄弟几个听到有女人的声音才跑过来的,她是被那群当兵的轮'奸的,与我们无关,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再说她是红袖招的妓'女,人尽可夫的婊'子只会勾引男人,是她勾引我们的。”
怀中的姑娘身体僵硬微微颤抖,她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把她打横抱起:“妓'女就不是人了?妓'女就活该被你们□□?
先把他们阉了再下手,本将军在你们临死之前教你们好好做个人。”
慕玖把她抱到了搭好的营帐,行军打仗风餐露宿没什么讲究,帐内歇息的地不过草草铺了两层毯子,她把她放在上面从包袱中翻出一套干净的冬衣:“姑娘,天寒地冻,你先把衣服换上。”
她攥着狐裘披风起身:“锦瑟污秽不堪,莫弄脏了将军的衣裳。”
烛光之下映照着她明艳的容貌,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真是个好名字,慕玖道:“锦瑟姑娘花容月貌何必妄自菲薄,我身上杀戮重还怕自己的衣服玷污了姑娘,你安心梳洗我在外面给你守着。”
日暮西沉,单铎支起炉灶打算煎药,慕玖穿着宽衣窄袖的单衫随意坐在地上,面容苍白消瘦显得身体格外单薄:“将军,你身体受的住吗?”
慕玖解下腰间的酒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低咳了几声:“死不了,又不是多重的伤。”
“喝酒伤身,你不要喝这么多酒,王爷临行之前再三叮嘱不让你喝酒。”
她摇头失笑:“就喝了一口。”
单铎迟疑问道:“锦瑟姑娘她还好吗?”
慕玖道:“你认得她?”
“锦瑟姑娘艳名远播,我略有耳闻。”
“好好的姑娘给糟践成什么样了。”冷风袭来慕玖抵唇咳嗽了几声,往炉灶中添了点炭火,“世人都有贪欲之心,在这乱世倾城之色更容易招致祸患,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该如何自保?似她这般受人□□的女子又该如何自处?”
静默良久之后她低喃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单铎正欲说什么,旁边的士兵只道热水烧好了,慕玖挽起袖子兑好温水走到营帐门前停了下来:“锦瑟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传来一声应答她端着木盆撩帐入内,锦瑟穿着宽大的衣袍呆滞的坐在毯子上,慕玖绞了帕子俯身递给她:“条件简陋,待明日到了客栈再行沐浴可好?”
锦瑟没有伸手去接,绝美到极致的容颜宛若脆弱的冰凌,慕玖抬起她的手细致的给她擦了擦,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奈何指甲断裂血肉模糊,她找来伤药耐心的给她包扎好:“锦瑟姑娘,你饿了吗?”
锦瑟摇了摇头木然的躺下拉过被子蒙上了头,慕玖道:“你安心休息,我在账外给你守着。”
吃过晚饭除去值夜的将士所有人都回账休息,慕玖披着狐裘坐在账外寻了一根树枝用匕首百无聊赖的削东西,她女扮男装与她共处一室总归不妥,何况锦瑟宛若惊弓之鸟受不得半点刺激。
本就有伤在身又在外面冻了一夜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次日单铎数落了几句便认命的去煎药了,锦瑟精神状态比之昨晚要好上很多,慕玖笨手笨脚的给她编了一个麻花辫,左右端详片刻自暴自弃道:“我这双手果然做不来这些细致活。”
锦瑟垂头一笑,手指灵巧的把她盘的毛毛躁躁的麻花辫挽成一个单髻,不得不说长得好看的人怎么样都好看,慕玖把木簪递给她道:“姑且先用着。”
锦瑟微微一怔迟疑的接过,做工拙劣的木簪之上雕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花:“谢过将军。”
“你有何打算?”
她道:“早上听闻将军要去晋州赈济灾民,既如此我便回红袖招吧。”
慕玖道:“你不必勉强。”
锦瑟狭长的丹凤眼上扬:“既来之则安之。”
晋州城外尸横遍野,饿死冻死的灾民不计其数,而晋州城内丝竹笙箫纸醉金迷,慕玖把锦瑟送回了声名远播的红袖招,这也是她第一次踏足所谓的青楼,花团锦簇,软幔轻罗,吴侬软语,脂粉飘香。
老鸨眼瞅着脸覆银面的慕玖心里咯噔一声便猜到了□□分,近两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战场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哎哟锦瑟,你可让妈妈我担心死了,说是回家奔丧连个音信也没有。”
锦瑟疲倦道:“路上遇到了流匪幸得九将军相救。”
老鸨被慕玖身上肃冷的杀气震慑的不敢近前,旁边穿红戴绿的姑娘更是没一个敢不要命的上去招呼,二楼雅间房门打开走出来一位清瘦的中年男人,却是晋阳总督王成慎,他恭敬道:“原是九将军到了,下官有失远迎,楼下雅间请。”
绿衣丫鬟引着慕玖上楼,她打量着琴字号雅间,虾须软帘,牡丹怒放,檀香悠悠,几个叫不上名字的官员忙起身对着她行礼。
慕玖甫一落座两个娇媚的姑娘便偎了上来:“将军,奴家伺候你喝酒。”
慕玖不着痕迹的避了避,耳垂通红:“不必。”
她不苟言笑时从骨子里渗透的阴鹜冰冷让人不寒而栗,两位姑娘怯怯的看了王成慎一眼识趣的退下:“王大人,晋州城外冻死饿死的尸体都堆成山了,你身为一方总督难道就置之不理么?”
王成慎回道:“下官应庐陵王之命把总督府中的存粮全部分发下去了,粥棚、难民营尚在修建,可难民实在是太多,那些米粮不过是杯水车薪。
下官眼瞅着越来越冷便邀各州县官员商量个对策,可巧你就来给我们雪中送炭了。”
商议公事都商议到青楼来了,慕玖道:“银两既然是本将军送过来的,此次赈灾事宜便由本将军全权负责,诸位大人在旁协助。”
王成慎干笑道:“这恐有不妥,庐陵王他……”
“王爷那里我会去解释。”
没人敢自讨没趣去触慕玖的霉头,何况在座之人各个都是百炼成精的老狐狸,王成慎岔开话题道:“九将军远道而来,下官敬将军一杯。”
笙箫声又起,慕玖并不太习惯这种场合,皱眉打量着衣衫半褪媚眼如丝在旁伺候的姑娘,美则美矣,这么冷的天难道不冷么?
刚筹交错之中不知道为什么就扯到了楚策的婚事,只听其中一个官员道:“西陵王妃貌若无盐西陵王才拖了这么久迟迟不肯完婚。”
另一个官员附和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西陵王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就是那个姑苏梅翰林家的二小姐,两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位无盐女仗着府上旧日对楚王的恩情上门逼婚,好好一桩姻缘就这么被棒打鸳鸯了。
依我看西陵王妃的位子左右都是梅家小姐的,西陵王这些年没事便往姑苏跑,待梅家小姐如珍似宝,护得和什么似的。”
慕玖捏着酒杯的手指节泛白,她早知她并不是他放在心上的那个人,从他把她熬了几个晚上绣的荷包随手丢弃在泥沼中时她就知道了。
她记得他贴身放着一枚泛旧的荷包上面绣着白梅花,分外爱惜。她记得他三月初三总要去一趟姑苏,她记得他总喜欢看着一本诗集出神……
那些缱绻柔情从来都不属于她,在他们的故事中她不过是个陪衬,世人都知九将军,无人知西陵王妃姓氏名谁,姑苏初遇他明明对她那么好,明明都不是假的……
王成慎道:“西陵王曾言梅家二小姐有咏絮之才蕙质兰心,倒未曾听他提及那位未婚妻,九将军与西陵王相识日久,可知一二内情?”
慕玖饮了一杯冷酒压制着心口的疼痛摇了摇头,一位官员奉承道:“庐陵王府中姬妾成群,西陵王亦有不少红颜知己,如九将军这般无妻无妾洁身自好之人实属少见。”
她声音沙哑问道:“西陵王还有红颜知己?”
“将军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竟如此无心风月之事,西陵王正值盛年府上又只有一位侧夫人,有些风流韵事并不稀奇。”
那位官员十分忌惮慕玖说话也说得十分含蓄,她无心细问已然明了,似这般来青楼喝酒对他们而言算不上什么风流韵事,不过□□好露水姻缘罢了,能称得上风流韵事的必然是出双入对人尽皆知的“佳话”。
慕玖略一用力手中的酒杯四分五裂,王成慎吓了一跳慌忙着人清理,她不以为意的用帕子擦了擦:“连日奔波有些困倦。”
“是下官考虑不周……”他一句话未说完便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杂乱声响,王成慎摸不准慕玖的心思唯恐她一个不高兴把他们当成酒杯捏成碎片,不悦道:“外面吵什么呢?”
慕玖起身:“本将军先行告辞。”
诸位官员诚惶诚恐的把她送了出去,他们刚刚踏出门吵嚷声便止了,红袖招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官员面前明目张胆的作乱。
她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便被一个姑娘抱了一个满怀,慕玖在心里暗叹,流年不利,桃花乱开,怎么英雄救美的事情偏偏都让她给赶上了,那姑娘抬眸望着她道:“九哥哥。”
“攸宁?”
慕玖交了赎金把攸宁带回了她在晋州的别苑,攸宁抱着她哭了一个晚上她便陪了她一个晚上,她委实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活泼善良武艺超群的小师妹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慕瑾对于这个不速之客很是防备,冷言冷语又耍起了大小姐脾气,慕玖一反常态的训斥了她。
攸宁自始至终没有对她坦然个中缘由,她不说她便没有再问,她抓着慕玖的手覆在了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九哥哥,我想留下这个孩子可以吗?”
慕玖擦了擦她脸颊上的眼泪:“攸宁,你想留便留下,大不了我娶你,以后我就是孩子的父亲。”
攸宁破涕为笑:“西陵王妃还要不要嫁人啦。”
因着攸宁的事情她与楚策大吵了一架,那是她第一次近乎决绝的忤逆他的意愿,两人不欢而散,本来提上日程的婚期就此作罢。
慕瑾冷嘲道:“怎么谁的事情你都要管?她明明与宋祁有苟且之事,你还那般护着,那个大奸臣宋祁害死了父亲,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明明就是个姑娘,怎么娶她?怎么对她负责?她有今时今日,是她自己不知廉耻自作自受。”
慕玖冷然道:“你不准这么说她,我与你不过血脉之情一面之缘,我凭什么豁出性命护着你?”
那晚之后她带着攸宁离开了别苑,她上阵杀敌时没人提醒过她自己是个姑娘,她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让他们对她口伐笔诛,攸宁与她朝夕相伴七年之久,她的小师妹陪她说话陪她练剑陪她喝酒,没人理解那七年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之后三年她放浪形骸成了风流肆意的慕公子,直至永安三十一年她终于等到了迟来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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