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看着扒住他的手臂死死不放的少女十分不解。
或者说她整个人都让他无法理解。
轰冰乐经常会做一些无意义的举动, 比如在他困倦时哼起平静的小调, 还会在他躺在沙发上闭眸小憩时轻轻盖上毯子——他不是活着的人, 她的举动毫无意义。
她也有很多无意义的烦恼, 比如担心着弟弟在校时和同学相处的好不好,会不会被人欺负,她的这个想法也令他困惑,在他看来只要是伤害或者妨碍他兄弟姐妹的人, 杀死就好,为什么要想这么多。
若是在旁人看来,大概觉得他绝对是冷酷到极点,甚至完全可以怀疑他没有感情。
但他自己并不这样觉得。
拥有着这种残酷的、理所当然的想法并不代表着他不具有人情味,他特殊的成长经历造就了现在的他, 让他很确定自己做的一切都没错,同时他也遵循了自己的信念, 并用自己所认为正确的方法引导他人。
比如他曾经认为泉镜花活下去的意义就是杀戮,于是他操纵着那名少女辗转于血腥的暗影之地, 夺走一个又一个人的生命, 但中岛敦却与他想的不一样, 那名虎人在否定他的同时还为泉镜花开辟了另一条道路, 让泉镜花自己选择了活着的意义。
这两种不同观念的碰撞正是不同的生活经历导致的。
当然中岛敦也是让他不能理解的人物之一。
所以说到底,这个世界上到底谁是正确的, 谁是错误的, 提出这个疑问的人大概是脑子坏掉了, 这点就连最有名的辩论家也无法辩出个真相, 哲学家遇到这种问题大概只会苦笑着一带而过,毕竟人都有不同的想法,理解正确与错误的方式各有不同,又何来正确与错误之说呢?
或者让他换个简单的说法吧,人与人是不可能理解的。
他从行走于黑暗中开始,或者说从出生开始,就不考虑这个无聊的问题。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数亿人口,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这毋庸置疑,但就因为如此,面对着未知的不理解,恐惧之余也会觉得可爱。[1]
这不也挺不错的吗?
那么重归现实吧,连死亡都不畏惧的这个人,现在到底在害怕什么?
他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但他现在唯一知道的是——
张大嘴的黑兽从他下衣摆钻出,看似有着尖锐利齿的黑兽咬住她的领子把她从芥川身上扒下来,毫不留情的往旁边一甩,白发少女往后踉跄的两步,训练得当的身体很好的适应的平衡,让她避免了脸朝地,与土地来一个亲密接触。
裹着黑风衣的瘦弱青年压抑着咳嗽声,冷淡的从喉咙里吐出一声恶言:“离我远点,太重了。”
芥川龙之介,就是一个不懂风情的代名词。
当然某种情况下也许会化作谐星——比如他单方面骑着中岛虎,无意识的捏着他的脸当方向盘进行疯狂飙车的时候。
他本人却一点不明白自己做的哪里值得他人发笑。
“这么说太过了,芥川君。”在电车上时去别的车厢巡逻,下了车就一直灵体化跟到现在的加拉哈德终于出声,“体重这种话题可不要在女性面前说,话说回来,我觉得冰的体重很轻的,不如说再重一点也是没问题的!”
“哼,愚蠢,用这种严重性别化的想法衡量这个人本身就没有意义,这个家伙即便二百斤也不会自怨自艾,照样能灵活的像是冰上旋转的陀螺。”
“啊……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个比喻也……”
他们争执间,方才还战战兢兢的少女一扫愁容,举起手大幅度的对着医院三层的某人挥手,她和某人间喜悦的氛围十分明显,芥川都敢打包票,隔着两条街他都能清楚的感知到她浑身洋溢着的傻气粉红泡泡。
到底在做什么。
他抬起头,看到了坐在窗边朝着下方挥手的女人,她长的和身边的这个家伙有几分相似,眉眼相较于略微带有攻击性的轰冰乐要更柔和,若说轰冰乐如雪原上冻结的坚硬冰凌,她更像拥着树木的细软雪花。
他判断出了这个人的身份,应该就是她所说的妈妈。
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
又孱弱,又不具备攻击性。他一抬手就能杀死她。
“芥川君,妈妈叫我了,我们走吧!”
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轰冷在窗口看到她的一瞬间便露出了笑容,将她的担忧轻而易举的挥散。
她也忘了刚刚芥川的冷漠警告,忘乎所以的拉起他的手就朝医院内跑。
她经常来这探望妈妈,所以前台的护士姐姐都认识她,见她拉了个陌生的清秀青年进来,纷纷露出了关怀妹妹般温柔又欣慰的笑。
办理好手续后,轰冰乐一无所觉的带着他跑上三楼,身体能力比常人好一些的青年虽不觉得累,但相较于每天高强度锻炼的她来说呼吸还是有些乱。
“芥川君麻烦在这里等一下,医生说可以让你进来,但我要先问问妈妈。”
青年不在意的发出一声鼻音,看她踏着轻盈的步伐进了病房。
然后他环胸倚在墙上,歪着头低垂着眸,漆黑的眸仿佛透不进光。
到底为什么在意呢?
轰冰乐推开房门时轰冷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晒着太阳,见她进来后,就微笑着张开手臂。
她满心的烦恼顿时消退,拉下口罩扬起笑容几步跳到了轰冷面前,控制住力道扑到女人怀里。
“妈妈你看运动会的视频了吗?”
“看了,冰好厉害,没想到我们的个性可以开发到这种程度。”她轻笑。
“是妈妈给我的个性很厉害!”少女蹭着她的肩膀,像是小动物一样餍足的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嗯,很熟悉!
“我都有好好看哦,冰在赛场上冲出的时候,我就在想,原来小小的,躲在我怀里撒娇的孩子竟然这么厉害了。稍微有些担心你会不会不再依赖我。”她的手指在少女的白发上滑过,接着手指没入发中,“但看到冰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撒娇,我就安心了。”
“因为最喜欢妈妈了!”
“嗯,我也喜欢冰。”
在陌生人面前不轻易显露表情的猫系少女此时黏糊糊的像是一只小型犬,恨不得满地打滚然后把爪子放在轰冷的腿上,吸引她的注意力。
“话说回来,冰,刚刚和你一起的那个孩子,是你的恋人吗?”她温柔的抚摸着女儿的长发,看着恬静的趴在她腿上的少女,眼底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哀伤。
轰冰乐敏锐的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抬起头掩住担忧,若无其事的摇了摇头。
“芥川君是我的个性召唤出来的,就和加拉哈德一样。”她望着女人,“妈妈想要见见芥川君吗?加拉哈德这次来也来了。”
“当然了,我还没好好向保护我女儿的人道谢呢。而且好久没见加拉哈德了。”
少女用力点头,扭头朝着门外喊:“芥川君,加拉哈德,可以进来了。”
芥川一直在门外等候,听到她的声音便抬手摁着金属制的门把,打开了门。
待他走进屋,跟在他身侧的加拉哈德也现身。
“好久不见,冷小姐。”加拉哈德现身后得体的对轰冷行了一礼,这位一直以来都贯彻骑士道的年轻人让轰冷忍不住笑起来。
“加拉哈德还和以前一样呢,这些年冰麻烦你照顾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转向正笔直的立在那,不懂得收敛戾气,从头到脚除了发尾有一抹霜色外,其余都是乌黑色调的青年。
“你就是芥川君了吧?初次见面,还有谢谢你一直以来保护她。”她冲着青年莞尔一笑。
青年的下颌线绷的很紧,照顾?保护?他有这么做吗?
在他看来他和轰冰乐是平等的关系,他不是在保护她,而是与她并肩作战。
但鬼使神差的,他在少女殷切的目光下轻微的点头,然后他看到了白发女人和白发少女露出了如出一辙的柔和笑颜。
“……”
他稍微有些……不知所措。
加拉哈德包揽了一切杂物,打过招呼后便忙前忙后的烧水泡茶,顺便将垃圾桶内的垃圾也都分好类放好,轰冰乐又带着以往没有的甜腻声线跟轰冷说话,徒留芥川龙之介一人直直的伫立在房间里。
“芥川君抬一下脚。”
“哦。”
“要茶吗?”
“嗯。”
“冰和冷小姐要喝什么?”
“麻烦加拉哈德泡茶吧。”
“我要水就够了~”
耳边是加拉哈德倒水泡茶和轰母女说话的声音,他安静的靠着墙。
感觉他像多余的人啊……
静静的在原地呆了片刻,加拉哈德泡好了茶,把水杯和茶杯一并放在盘中。
“麻烦芥川君端一下茶盘。”
“哦。”他依旧是用单调的单音节发声。
“哎呀,不用麻烦你们了,让客人来做这些事像什么样。”轰冷起身先他一步走过去接过了茶盘,笑盈盈的往桌前走。
芥川的眼睛动了动,在轰冷经过他时,视线落在一只微微滑动的杯子上。
会掉下来——
他的预测不假,轰冷长年未锻炼过,反射神经也弱,杯子轻微的移动不会让她察觉,所以就在一个杯子滑到了茶盘的边缘后,紧接着水花和杯子在半空中翻滚着,其他杯子也顺着盘子倾斜的力道一一的撞过去,多米诺骨牌般的一个接一个的掉下去。
滚烫的热水在空中铺洒开,照这个趋势他和轰冷都会被烫到,就在轰冰乐从窗口转过头,准备用个性挡住朝着两人撒过去的热水,黑发青年身后的衣摆先她一步灵活的游出,数根细小的黑色细线分别接住了杯子和茶盘,大范围挡在他们面前的衣料悉数接住了即将落地或者烫伤她的热水。
做完这一切,芥川的衣摆游动,把杯子和盘子一并放回了加拉哈德面前,他则继续静静的站着,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这可……真是厉害啊。”
轰冷怔了片刻,在轰冰乐走上前轻拍着她的后背时,才吃惊的说。
“谢谢你了,芥川君。”轰冰乐对他感激的说,又转过头自豪的夸赞,“芥川君很强的吧!”
青年猛地咳嗽一声,接着硬憋回去,努力憋着气时,他的肩膀不停的抖动。
她在说什么——
而且他在紧张的咳嗽什么?
芥川转过眸,用一种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她。
“嗯,太感谢了,芥川君。”女人从惊惶中脱身,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她点着头,然后伸出手捏了捏还没跟着大部队回去的一缕衣摆,被她戳到的衣料像是在害羞似的,‘嗖’的缩回了芥川身后,她抬起头望着一脸冷意的青年,打从心底说,“你的个性兼带着攻击和守护,既坚硬又柔软,既粗犷与细腻,你能守护着她,我真的……非常感谢。”
“冰能遇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他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啊?守护?柔软?细腻?
压根没有一个与他搭边的吧。
但被她这么形容时,心底里好像有个声音肯定的说着。
没错,就是这样。
什么啊。
女人的唇在他眼中张张合合,她的话像是一股热流猛地灌入他枯竭的内心。
他烦躁的盯着她和她旁边的少女,目光在她们两个身上来回转着。
为什么她会在意这个女人。
为什么这个女人会让她在意?
“我能遇到芥川君,也是我三生有幸。”
少女带着笑意说。
三生有幸?
不,他是闻风丧胆的无心之犬,港口黑手的游击队队长,知道他的人恨不得立刻连滚带爬的跑掉,但这两个人——
芥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了她半晌,接着便一声不吭的消失在他们面前。
“是走了吗?”青年果断的离开后,轰冷疑惑的回头问女儿。
“应该还在这里……啊,现在芥川君出去通风了。”她感受着芥川的方位,跟母亲汇报着。
然后在心里想——他被妈妈夸了,稍微有些嫉妒。
芥川出去后,她联络了他两次都被他单方面忽视了,明明就在附近,可他就是不搭理她。
没办法,轰冰乐只能先把他放在一边,和妈妈聊着天。
探望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医生敲过门后,加拉哈德灵子化穿过墙壁,提前出去等着她。
轰冰乐则是在这里能赖一会是一会,毕竟很久没见到妈妈了。
“说起来妈妈。”她喝着轰冷买给她的酸奶,小腿前后摇晃着,“你是不是,不太愿意让我恋爱?”
“为什么会这么想?”女人把轰冰乐刚刚做好的冰花放到盘子里,小心翼翼的往冰箱里塞。
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咬着吸管,腿也停下来,“因为刚才妈妈问芥川君是不是我恋人时的眼神……就不像是在高兴。”
轰冷的手僵了一瞬,接着就把冰箱的门关上,起身走向她。
“我觉得你找到幸福的话……我会很开心。”她在轰冰乐身旁坐下来,轻叹了一声,“算是圆满了我年轻时的心愿,但是这样的话,又像是我逼着你去做什么一样。”
“可妈妈看到我找到喜欢的人也会高兴吧?那我就会努力去找。”
“所以说这种事——恋爱也好,今后的路也好,都不是全然听从别人的建议来决定的,更重要的是你自己在想什么。”轰冷牵过女儿的手,将她白皙的手指慢慢的弯曲,蜷缩起来,看起来像是在用力的攥着什么一样。
轰冷拍了拍她的手指,让她握紧了手中的无形之物。
“顺从你的心就好,不要被旁人束缚了。”
女人轻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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