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局调查橘园村尸骨案的时候, 发现死者孙长久的儿子孙刚联系不上了,他的手机再也打不通, 也没人见过他, 他跟他父亲当年一样失踪了。
痕迹检测部门将杀害橘园村前村长的凶器推测出来了, 是一种建筑用工具, 叫抹泥刀,又名抹泥板,砌水泥用的。
橘园村的村民大多经营自家果园, 出去打工的并不多, 警方迅速锁定了几个嫌疑人
一大早,工人们陆陆续续到了工地,差不多到时间了开始干活。
工头站在地基前, 看见多了一块水泥立柱。
准是刘立军半夜又起来干活了, 这老实人,又不给加工资还额外多干活, 工头想, 等月底还是多发一点钱给他吧。
工头看中了刘立军的老实能干,还想着把自己离异的表妹介绍给他。
表妹人不错,是个适合过日子的,丈夫出轨了才离的婚,没有孩子, 年龄跟刘立军也差不多。
工头转头看了看, 到处没看见刘立军。他走到值班小屋前敲了敲门“刘立军, 起来干活了。”
刘立军不是会偷懒赖床的人, 工头又敲了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门里没人应。
工头推开门进去,刘立军不在里面,他的被子和平常用的灰色布包都在。
工头打了个电话给刘立军,显示打不通。
工头在房间各处看了看,床头那几个被刘立军宝贝得不行的烂橘子不见了。
床头柜上是脱下来的几件旧衣服,地上摆着三双军绿色的解放鞋,都是刘立军平时经常穿的。
工头坐在床边,心想,这刘立军是光着脚出去的吗,他就三双鞋,还都在这没穿出去。
工头隐约有点担心,想起平时看的侦探剧情,刘立军别不是半夜睡觉的时候被人杀了吧,不然怎么解释他的衣服和鞋子一样不少地留在了房间里。
他又拨了几个电话出去,依然打不通。
工头想,要是晚上还打不通,他就报警。
晚上十点钟,刘立军来到一个小巷口,看见徘徊在附近的人。
这人是橘园村一个老色鬼,曾是程蕊蕊家的常客,与她母亲有过多次交易。也是在程蕊蕊长大后觊觎过她的人。
这种人有一个统一的标签猥琐下流。
因为七年前带头的村长的离奇失踪,这人才老实起来,不敢再去程蕊蕊家了。直到今天上午,他突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对方说自己是程蕊蕊,还主动约他出来。
她说自己失业了,没钱花,问他借点钱。
话里话外的暗示很明显。
老色鬼赶紧就来了。
刘立军走过来,给了这老色鬼一拳。
老色鬼根本没认出来刘立军,他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站起来“神经病啊,无缘无故打人。”
刘立军再次挥拳砸了过去。
老色鬼挨了好几下,手机从口袋里掉下来,摔坏了。他打不过刘立军,狼狈地逃跑了。
刘立军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他穿着一件鸡心领驼色羊毛衫,能看见里面的白色衬衫,他还系了领带。外面是黑色大衣,脚上穿着一双崭新铮亮的皮鞋。
鞋子上沾了点灰,他弯下腰来,用餐巾纸将那点灰擦掉。
最后,他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慢慢翻了一遍,手机屏幕上一个一个名字滑过,他像在对这个世界告别。
翻到宋柔的名字时,他手指停下来,对着这个名字看了好一会。
她是他唯一的好朋友,也是他在这个世界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他在花店定了一大束玫瑰花,她很快就能收到。他在卡片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太阳,他希望收到花的她心情能好一些,不要因为他的离开而难过。
刘立军再次关了手机,将手机放在口袋里。
高跟鞋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伴着桂花的香水味。
刘立军抬头看见程蕊蕊“这里。”
程蕊蕊听见有人叫她,以为是她约的人,她声音变得柔媚起来“你来啦”
等她走近了,看清楚不是她等的那个人“你是刘立军”
刘立军点了下头“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说完,往小巷里面去了。
程蕊蕊诧异地跟了上去“你要对我说什么”
刘立军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后的女人。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大衣,昏暗的路灯下,那红色像一杯醇美的红酒,又像新娘的嫁衣。
刘立军往前走了走,靠近程蕊蕊“蕊蕊,我,我喜欢你很久了。”
他的目光太过炙热,险些烫伤她,这让她想到了被她杀死的流浪汉和孙刚,他们临死前,摸着她的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目光,又热又烫。
她原本以为刘立军跟那些猥琐下流的男人是不一样的,是她看走了眼。
刘立军张开手臂,紧紧抱着程蕊蕊,嘴里喃喃道“蕊蕊,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程蕊蕊突然被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抱住,吓了一跳,她使劲挣扎着,还是挣不开。
刘立军低头,在程蕊蕊额头上亲了一口,又开始亲她的眼睛和脸颊,他激动又小心翼翼,当他的唇印上她,他觉得他这一生都圆满了,他再没有遗憾了。
她觉得恶心极了,她恨这种猥琐下流的男人,这种男人都该死。
她终于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刀,可手腕突然被眼前的男人抓住了。
他抢走了她用来杀人的那把刀。
刘立军松开程蕊蕊,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蕊蕊,从明天开始,好好生活,以后找个好男人,好好过日子。”
不要再杀人了。
他看见她杀了流浪汉和孙刚,他来不及阻止,他把尸体藏了起来。
程蕊蕊瞪着刘立军,大声喊道“你把刀给我,给我”
那是她获得新生的武器。
刘立军看着程蕊蕊“我是个男人,力气比你大,我手上还有刀,你走吧。”
他的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她,他看起来不舍极了。
可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和判断,她只觉得他的目光刺人得很,像要扒掉她的衣服,强女干她的身体。
刘立军往前走了走,最后抱了一下程蕊蕊,又重重把她推开。
他的力气太大了,她一个踉跄,差点被他推倒在地,这让她感觉他真的是个危险的人。
她转身逃跑了。
程蕊蕊一直跑到巷子外面的路灯底下,一下都没有回头。
她沿着大路往家的方向走去,她总觉得会在小巷里遇到刘立军非常奇怪,他的举动也很奇怪,可她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前面路边有一对约会的情侣,男人正低头对心爱的女人说话。他的目光又深又沉,盛满浓浓的化不开的爱意。
程蕊蕊觉得这目光有点熟悉,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又觉得不可能,她身边的那些男人全都是猥琐下流的,不曾也不会递给她这样深情的目光。
男人低头吻了下女人的额头和眼睛,程蕊蕊突然怔在了原地,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朝小巷的方向跑了过去。
她突然想起刘立军抱着她的时候,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是她最爱的写着情诗的卡片上的香水味。
小巷只有一盏路灯,发着幽暗的光,只照亮了入口的一小片。
程蕊蕊跑进巷子里面,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像她把刀尖刺进流浪汉和孙刚心口的时候一样。
记忆中曾被忽略的细节开始复苏,她带着被狗咬伤的刘立军打狂犬疫苗,防疫站的人嘲笑他,这么大的人了,还被一个小女孩保护,他腼腆地笑了。
她来到自家橘子园里看见竹筐里满满摘好的橘子,不知道是谁帮的忙。
在宋柔外婆家门口,她塞给他几个橘子,他拿在手里闻了闻,他的鞋子破了个小洞。
她站在面馆收银台前,透过玻璃门往外面看,刘立军站在马路对面,抬头对她笑了一下。
最后的映像是房间门口的那束百合花,写着情诗的卡片和花朵造型的栗子蛋糕。
那是她的爱情,是她在这冰冷的人世间唯一的爱。
程蕊蕊看见躺在地上的刘立军,她用来杀人的那把刀插在他的心口,鲜血染湿了他的大衣。
他看见她,微微弯起唇角,竟是笑了。
她哭着扑过去,跪在他身侧,颤抖着手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眼泪滑过她的脸颊,又砸落在他的嘴唇上。
他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来,帮她擦了擦眼泪“蕊蕊,别哭。”
他的声音微弱得像是在用口型说话“有人跟我说,生活或许残暴或许无情,但只要有太阳升起来,那光就能驱逐黑暗,赶走寒冷。”
对他而言,程蕊蕊就是那道光,她照亮过他的生命,温暖了他濒临死亡的身体和灵魂。
他看着她“任何时候都不要被仇恨控制,你要好好活着。”
程蕊蕊握着刘立军的手,她的手上沾了他的血,那层血像胶水一样紧紧把他们粘在了一起。
他眼里带着无限留恋,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怎么都看不够“我给你寄了快递,里面有张银行卡,那是我给你准备的嫁妆。”
以前总有工友开玩笑,说他平时省吃俭用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存着钱是不是要买媳妇。
他从来没对别人说过,那是他给他娶不到的小新娘攒的嫁妆。
嫁妆两个字是太美好的祝福和承诺,他说完这两个字就闭上了眼睛,唇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她紧紧抱着他,呜咽着大哭出声。
一阵穿堂风从巷口吹了进来,呼啦一声,像无数刀片剜在身上,把人切了个体无完肤。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真正爱着的人是他,现在她知道了,他死在了她怀里。
一张纸条从他的口袋滑落了出来,她捡起来,看见一封认罪书。
他的字体不好看,歪歪扭扭的,用铅笔写着的,纸是从普通的练习本上撕下来的。
“我叫刘立军,我用抹泥刀杀了孙长久,把他的尸体埋在了橘园村。他的儿子孙刚也是我杀的,还有一个流浪汉,我把他们的尸体封在了政法大学工地水泥柱子里。杀人偿命,我愿意用杀了他们的那把刀自杀,偿还他们的命。”
有个人爱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有个人给了她这世上最深沉和热烈的爱。
她紧紧抱着他,轻轻抚摸他闭上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英挺的鼻梁、柔软的嘴唇、棱角分明的脸颊。
还有他的跛脚。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他,他竟是这么英俊的一个男人。
她低头在他唇上吻了吻,她用自己的脸贴着他的脸,像失了魂一般,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
“刘立军,刘立军。”
她用沾着血的手拿起起掉在他口袋边的卡片,她一个字一个字读着,声音又柔又轻,像情人间甜言蜜语的呢喃。
“爱的赠礼是羞怯的,它从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它轻快地掠过幽暗,沿途散下一阵喜悦的震颤。”
第二天,市局接到报案,一个清洁工在政法大学附近的小巷里发现尸体。
赵航带着刑侦一队的队员和法医赶到现场。
警戒线内,女人紧紧抱着男人,他们的身体已经僵硬了,泡在一滩半干涸的血水里。
男人穿着黑色大衣,系着领带,女人穿着大红色,像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血色婚礼。
他是新郎,她是新娘,他们微笑着,闭着眼睛看着对方。
物证科的警察将散落在地上的那把带血的水果刀放进物证袋里。
赵航低头看着手上的认罪书,叫邵其峰联系分局同事,将孙长久的案子转到市局,并案调查。
宋岚蹲下来,看着刘立军和程蕊蕊的尸体,她对他们没有太多的印象,顶多算点头之交的同村。
她也从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竟有这么深的羁绊,连死都是紧紧抱在一起。
宋岚将死者身份上报给了赵航“男的叫刘立军,女的叫程蕊蕊,都是橘园村的人。”
法医何梦蕾向赵航汇报道“死者a,男,年龄三十五到三十八岁之间,身高178米,死亡时间为昨夜十点到凌晨十二点之间,死亡原因是利器刺穿心脏。”
“死者b,女,年龄二十二到二十五岁之间,身高152米,死亡时间比死者b晚一些,死亡原因同样是利器刺穿心脏,具体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测。”
赵航沉思了一下“能看出来是自杀还是他杀吗”
何梦蕾“大概率是自杀。”
赵航“两个都是”
何梦蕾点了下头。
现场勘测完毕,法医准备将尸体分开放进裹尸袋带回市局做尸检。可尸体抱得太紧了,又是僵硬状态,怕蛮力会破坏尸体,只好找了个最大号的裹尸袋,将两具尸体一同装了进去。
赵航转头问邵其峰“死者家属联系上了吗”
邵其峰看着笔记本电脑上调出来的死者的身份资料,抬头说道“程蕊蕊的父母都去世了,没有兄弟姐妹,最亲的是她舅舅,已经联系上了,正在赶来。刘立军从小就是个孤儿,没有可以联系的亲人,家里亲戚关系疏远,几乎没有来往,没人肯过来。”
赵航“查刘立军的手机号码,叫他朋友过来。”
邵其峰操作了几下,从电话运营商那里拿到了刘立军的最近通话记录“赵队,与刘立军联系最频繁的号码机主叫宋柔。”
他说完,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宋柔的电话号码,跟电脑屏幕上的比对了一下,发现不是重名,是真的宋柔。
邵其峰看着程蕊蕊的照片,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赵航看着手上的物证袋,里面是一枚火凤凰图章,是物证在墙边发现的,图章边缘微微裂开,看起来是被人狠狠扔在墙上造成的。
邵其峰终于想起来了“赵队,这个程蕊蕊曾在正则心理咨询工作室附近出现过”
赵航点了下头“等到了市局把那天拍到的录像调出来。”
又转头对另一个警员说道“联系一下顾教授。”
赵航对众人说道“全体集合,去政法大学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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