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剑修正欲附和,忽然反应过来,她转身抬头望去,脸瞬间黑了。
只见天外,倩影浮空而来,徐徐而降,鲛绡织就的衣裙如秋云漫卷,她细软的长发也如云漫卷。
那似乎只是个少女,雪白的肌肤,细挑的身材,双足点地时,随她而来的侍女及时撑起绘满梨花的纸伞。
伞底下,少女用手轻轻理了理鬓发,那秾丽得过了分的眉眼终于显山露水,眼波流转间,似乎要把漫山红枫的艳色全都吸进双瞳里。
一百五十年前,她坐在镶满绿松石和琥珀的马车里,由三个修为相当于还虚期的家臣架着十七匹背身双翼的白色天马漂洋过海而来。
当时还崇尚朴实无华的昆仑在望月峰峰顶起了富丽堂皇的天宝阁,像捧一块易碎的白玉般将她小心地捧进去,然后用无数灵丹妙药和天材地宝堆砌着她长成。
名义上她的师父正是昆仑掌门,已经飞升的仙人,她的地位自然尊崇无比,人人都要尊称她一声的紫光真人。
“我错了……”远远的,之前言语间还对她颇有微词的执法堂弟子瞪直了眼,呐呐道:
“除了家世,她还是有其它优点的。”
比如这过目难忘的美貌……
还没感慨完,他就被身侧几个同门摁着脖子低头弯腰,不止他,几乎整个执法堂的弟子都慌忙地迎出来,齐刷刷地朝少女见礼:
“见过师叔祖!”
他们都算在敬修真人的御下,而敬修真人的师祖同掌门算是一辈。这么一算,紫光真人虽然年纪轻轻,但不止是身份,连辈分也比他们高得多。
倒是意外的,女子像是很不习惯这样的场面,面色略显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诸位都是同门,日后大可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吧!”
转头又朝着敬修真人拱一拱手,礼数倒是很全,“道友晨安。”
纵然是丹药堆出来的,她的修为也是实打实的元婴初期,以修为来算和敬修真人扯个平辈,这面子给的敬修真人甚至有些惶恐。
“晨安、晨安,”敬修真人掸了掸袍子,连忙迎上去,重新堆出满脸亲切的笑意来,
“真是稀客呀,难得紫光真人光顾蔽舍,”又是赶紧赶紧扭头吩咐徒弟,"还杵着干嘛?快去准备茶点来!"
常年跟在敬修真人身边的自然是他的嫡传弟子,脑子却比他师父灵活多了。他嘴上应着,步子却不见挪动半分,这一天到晚茶茶茶的,紫光真人这架势,估摸着同这群剑修一样,压根不是来喝茶的。
女剑修死死地盯着紫光真人,手已经按上了剑柄,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她身后的师兄弟们,自然也是个个如临大敌。
自从那憋屈的海西一役之后,这个女人就成功超越了对面每次大比都会出阴招百出的符峰,荣升剑峰上下弟子公认的"此獠当诛榜"第一人。
穷桑蕞尔小邦进犯昆仑属国,本派驻军的主将竟然不战而逃!传出去他们昆仑万年传承,这颜面一夕间都能被丢个大半。
回来还辩称是家臣护主,见势不对绑了主上连夜出奔,她本人是不情愿的……呵,这竟也有脸说!那一战最后几乎是全靠剑峰弟子死撑在前,最后才带着本门弟子成功突围。
要不是这所谓的徒首倒霉,逃跑路上中了流矢,奄奄一息地被担着抬回昆仑,看伤势倒是比哪个突围回来的同门都重,这昆仑上下要求处理她的请愿能把长老会给淹了。
"确是不必劳驾道友了,贫道今日前来是……"女子笑笑,可她还没说完,就被人给打断了。
“真人可否听我等一言?!”方才指责敬修真人的那个男剑修这时忽然再次上前一步,正气凛然道。
这下连为首的那个女剑修都有些措不及防,她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位师弟竟这么有胆。
这可不是敬修那种你骂他十句他都不一定会回顶一句的软脾气。紫光真人据说心胸如针尖,且向来被长老会死死地护着。这位师弟敢打头阵,看来是真的勇气可嘉。
而意外的,女子一颔首,看起来似乎十分的好脾气,"你说罢。"
然后不出意外的听到一顿狂喷:
“当初长老会声称真人性命垂危,人命关天之际,其它容后再议。如今真人看起来倒是十分的康健,看来正如传闻,是已经大好了。
晚辈们本想着这海西一役的审判也可提上日程,却不想长老会竟然是存着轻轻揭过的打算。
呵!只是人在做天在看,当初奉命跟在真人左右的副将同门几乎人人挂彩,练气小辈的负伤人数更是不计,还有哀鸿遍野的海西十六国,千百年的国计民生毁于一旦……
担着守土之责,却行苟且偷生之事,前辈你可曾有半分羞愧?!”
他一开始还有些紧张,越骂却越顺口,到最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知前辈可知,‘德不配位’四字,怎么写?”
这一顿连讥带讽着实骂的痛快!和他同来的几个师兄弟们皆为他暗暗喝彩。
而对面的敬修真人听到这一番慷慨陈词,心中早已凉了半截。我滴那个乖乖哟,你们这群整天眼高于顶的剑修小辈,别看紫光真人瞧着一个嫩生生的小姑娘就以为好欺负哇!
她是谁啊?撇开海那边神秘的家世不说,这位身后那可也是站着整个长老会啊!
别说是一群以下犯上的金丹修士了,她就是想搞你们那些个师父,那也只是张张嘴的事啊!
敬修真人无比焦头烂额,也不知道是先去惩罚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剑峰弟子,还是先去安抚紫光真人。一时间气氛微妙。
雨水从伞沿一颗一颗的滑落下去,伞下的女子安静地从头到尾听完对她的指责,却并没有如众人预料的那样当场发作。
她似乎沉思了片刻,接着轻移莲步,背后的侍女撑伞紧随,她们就这么走到了那个男修的面前。
“你,叫什么?”隔着蒙蒙秋雨,她沉静地看着男修。
被这样的美人凝视,男修心里却生不起一点儿旖旎之念,毕竟修为相隔天堑,元婴修士的气场推过来,他几乎是在强行地忍住后退的冲动。
“行……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晚辈剑锋钟望,字子期。”他的眼神忍不住飘向别处。
听到这个名字,女子明显愣了一下,甚至重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对方,但是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好,钟子期是吧?”
她点点头,双手交叉在腰腹,不知道是不是打算要掐什么法诀。
执法堂的弟子们见势不妙,已经是能有多远躲多远了。男修背后的剑峰弟子都紧张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那个女剑修大拇指已经扣在了剑鞘处,一场恶战似乎即将一触即发。
然后下一刻,不可置信的事发生了。只见女子朝着所有的剑峰弟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披在背后的长发纷纷散下,她纤细漂亮的脊背几乎和地面平行成一条直线。
场面瞬间安静,可闻针落地。
大约等众人在心中倒吸了三四口凉气,女子才缓缓直起身。
“听君一席话,果然有振聋发聩之效。其实贫道清醒的这些时日一直羞愧难当,夜深每每辗转难眠,眼前所现心中所见,全是一片纷飞战火。
贫道对不住剑锋,对不住昆仑,更对不住无端遭难的海西百姓!”
她的措辞甚至比钟子期更慷慨激昂,谴责起自己来嘴上毫不留情。
她又转过身,恳切的对着静修真人道:
"这临阵脱逃一事,不论古今不论凡修,皆是为人所不齿的大罪。何况贫道忝为主将,更难辞其咎。
虽得众长老宽宏大量得以恩赦,贫道还是过不去心中关坎,只怕日后因此徒增心魔,是以特来执法堂请罚!”
“依照昆仑律例第十七条,临阵脱逃者、弃同门于不顾者乃是无义无德,应为昆仑弃徒,永不得再入山门。还请堂主依法将贫道处置了吧!”
她的婢女默默地提起自己手中的七八个乾坤袋,非常有效而直观的传达出一个信息——
"我们已经把家当收拾干净了,是很认真的要准备滚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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