裨将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人,冲时进拱手道:“时将军有什么打算?”
时进皱眉,离凉州城最近的就是丰阳城,但丰阳城外一片平原,战线不好纵出外推,北戎拿下了凉州城,稍作补给,只怕就会一路往东,直冲丰阳城。
她倒是无所谓,可她实在不能让先生再去冒险了。
时进蹙眉想了想,说:“我打算先回京,朝中现在兵马折损严重,方将军回京之后,还不知道上面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裨将点头,说:“我奉将军之命,带这些人出城,如今出是出来了,可这些人路上也不安全,索性我送他们到丰阳城,到丰阳城再奏请陛下,听从陛下安排。”
时进拱手道:“那便就此别过,保重。”
偏将也拱手道:“保重。”
出来时匆忙,俩人身上什么都没有带,裨将伸手,从人群中拼凑出一点行李来,脸上尽是苦涩,说:“也没啥好东西,路上用,从这里往京城去,一半路上都没啥大城镇,路上辛苦。”
时进也没客气,接过来,摸遍全身,也没找到一点值钱的东西,只能讪笑道:“谢了,有缘再见吧。”
分别之后,柯蓝问她:“你是想回京,还是想去丰阳?”
时进扔了身上沉重的铠甲,拥着柯蓝说:“回京。”
柯蓝叹了口气,轻声说:“我该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声音本来就不大,又被风吹的支离破碎,时进没听见。
233立刻阻止道:“你别犯傻,现在是回京城完成任务最好的机会。”
柯蓝问:“任务进度现在有多少了?”
233说:“已经百分之八十了,金榜题名,你想清楚,在这种地方沉迷战事,剩下的二十绝对完不成。”
柯蓝心里很清楚,233说的是最有可能的,她来完成任务,不需要也不能为任何其他事情分心。
只是……
233敏锐的察觉出一点不对,立马说道:“不管你曾经的任务中发生过什么,都不能影响你现在的任务,这是你作为女配系统的职业操守。”
柯蓝叹了口气。
时进问她:“先生不舒服吗?”
柯蓝摇头,靠在时进怀里,说:“不是,就是想起落在凉州城的小狐狸了,那么个小玩意,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原本想着留在帐篷里暖和,结果出了事没来得及接出来,不过接出来也是难养活,她们一路逃命,条件艰难。
时进低头,下巴在柯蓝头上蹭了蹭,说:“等回了京中,我再给先生寻一个。”
柯蓝摇了摇头,“不了,我不适合养这些东西。”
不是有情人,还是不糟践性命了。
一路往东,人烟渐多,日渐繁华,进了城郭,时进找人打听了,方吉同的队伍比他们早两日已经走了,依旧穿着铠甲。
柯蓝听说之后,皱眉,催促时进说:“我们轻装,路上快点,赶在他们之前进京,我有师傅的信物,进京之后先去找闻中丞。”
隔了这么多天,时进第一次提起翁将军,带着叹息,说:“也不知翁将军如何了。”
柯蓝垂眸。
233说:“丰阳城守将带人去支援了,但迟了一步,遇到了带百姓过去的裨将,翁将军被杀,尸体悬挂在凉州城上,至今没取。”
柯蓝跟时进说:“将军百战死,翁将军半生守城,如今算是与凉州共存亡,也算是英雄得偿所愿,但你跟他不一样。”
时进没吭声。
柯蓝抓住了时进的手,捏着时进的手指,这动作已经过于亲近了,但时进隐忍半月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时候有泄露出的痕迹,柯蓝实在不忍心。
“翁将军家承如此,他也是个正直的人,方吉同弃城而逃,放北戎进城,翁将军待罪之身,如果跟我们一起出来,那是非黑白,到时候满身是嘴都说不清,而如今,不论方吉同回京如何解释,翁将军至少算是守城而死为国捐躯,以死证心证道,你别怪我把翁将军那样的人以利益衡量,他有家族,而你没有。”
时进紧绷着嘴,过了一会儿,说:“我知道。”
柯蓝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图谋,文死谏,武死战,可为官就要为民为天下,不是为了名声或个人荣誉,是要有所牺牲的,你当金榜题名为的是什么?”
时进终于说话了,她嘴唇和额角无意识的抖动着,说:“我幼时也随父亲在边关呆过,生活贫瘠,叔伯们都是军汉,我吃过百家饭,学过百家功,没人把我当作娇娇女看。我父亲剿匪而死,我被送回家,我一心想着天下男人,以金榜题名为人生之乐,我又不输男儿,我凭什么不行呢?”
这是柯蓝第一次听时进说起这些,关于她金榜题名的人生理想。
时进扯着嘴角笑了笑,没看柯蓝,继续自嘲的说:“我没什么追求图谋,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我普通的,见不得生死,看不了离别,我普通的,读书只为了我不甘的一颗虚荣心,我普通的,只是不想早早结婚生子,什么为江山为百姓为天下,我根本不知道!先生,我为的,就是我不甘的心,是你一直以来,把我看的太高了。”
她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几乎崩溃,红了眼眶,浑身颤抖。
柯蓝伸手去抱她,时进躲了过去,声音哽咽,说:“救太子回来的时候,我以为我活不了了,我想着无论如何,我得回来见先生一面,守城的时候,我知道援军来不了,我想着就算我战死在凉州城,我无所谓,可我想送先生走,我就是个普通人,是先生一直在我身边提点,才有我今天。”
时进情绪有些崩溃,比上次军中哗变要严重的多。
柯蓝还在想要怎么安慰她,就听见233忽然拉响了警报。
233急促的说:“危险!任务条爆红。”
柯蓝咬咬牙,用尽全力把时进抱在怀里,按着她的脸,吻了过去。
时进静静站着,任务条虽然还在爆红,但没有那么严重了。
233:……真实女主。
柯蓝把脸错过去,温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们都是女人,我知道你的不甘心,人活着要争上游,就是靠着一口不甘心呀,凉州城破,不怪你守城无力,翁将军死,也不怪你没留下保护,有人为毕生信念而死,是悲壮也是死得其所,既然你想试试金榜题名的人生之乐,那就去试,我陪你,回京,找人,查娄青州的儿子娄旭岩冒名的事,好不好?”
时进紧闭着眼,听到娄青州的名字时,回过神来,那些当初天一样高的知府官,现在想了又觉得不过尔尔。
半年过去,好似生死悲喜,历经轮回,再也看不见当初的自己了。
时进抬手抱着柯蓝,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对不起,先生,对不起。”
她像个十九岁的少女一样,趴在柯蓝肩头,哭的涕泪横流。
来往的路人像看两个神经病一样,远远的避开,回头神情惊诧,俩断袖大街上搞这事。
柯蓝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你还小。”
所有经过战争的人,都是会做噩梦的,时进没有做噩梦,她只是不怎么睡,身上的伤口都好了,可心上的伤口恐怕还要等很久才能好了。
柯蓝终于明白,原来女主想要的金榜题名,不是她以为的事业心和政治野望,而是一个少女的不甘幻想,这幻想从来没有落在地上过。
所以她乡试落榜,她不觉得非要去争回来,从军打仗,也不觉得这是和自己的目标相悖。
柯蓝叹了口气,这任务,比原来想象的要更难点啊。
抱了一会儿,柯蓝松开手,想了想,说:“我尊重你的想法,你还要进京吗?”
时进双眼红肿,看着柯蓝,前所未有的坚定,道:“进!方吉同都能回京城,我也要去,我要看看弃城而逃的方吉同,能有什么下场。”
柯蓝疑惑挑眉,虽然出发点有点奇怪,但目的竟然达到了。
时进擦干了眼泪,说:“凉州城如此,绝不是特例,边关将士以身殉国,朝里的大臣,难道能坐视安睡吗?”
柯蓝没再开口了,她终于明白以前对时进的教育是有一部分偏离的,时进毕竟是正义中二期,没见过朝堂风谲云诡,不知道人心的复杂险恶,不知道英雄也是凡人,她教给时进的那些阴谋阳谋,就像给病人用错了药,现在终于恶化了。
不过,这次还没等柯蓝说话,时进就先自惭的笑了,低头又说:“我想的简单了,恐怕除了翁将军的亲族,所有人都能坐视,除了武将们,应该不会有人把翁将军的死当回事,只会担心北戎人马杀进京城怎么办。”
柯蓝并没觉得欣慰,愣了一下,心情十分复杂的点头。
成长,往往是疼痛的,也是无奈的。
柯蓝抬手擦时进脸上的泪珠,时进忽然握住了柯蓝的手,问:“先生,你会陪我吗?”
柯蓝点头,没有一点犹豫。
时进又问:“是因为我们都是女人吗?”
柯蓝想了想,说:“不是,天下女人挣扎苦海几多,我帮你,是因为你就是你。就当前年,你救我时,我还你的恩情。”
时进低头,在柯蓝嘴上印了一下,问:“这也是恩情吗?”
柯蓝:……
柯蓝小声跟233说:“你快给我证明,刚才我真的只是为了完成任务,真的!”
233:……别说了,我特么的还能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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