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黯,云脚长毛,闷热了一天的帝都终于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连绵细雨打在深巷子青石板路上,涤荡去一层薄薄的旧日灰尘。
“高德地图持续为您导航,前方三十米右转,进入石景巷,步行150米到达目的地——‘神婆算命馆’”
梵茵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步伐行疾如飞,冗长黑发被雨水打湿,一绺一绺的搭在肩上,汗水和泥垢混为一体,沾染上白裙与肌肤亲密相贴,引得一众躲雨路人时不时朝她投去奇怪的目光。
“那姑娘跑什么啊?”
“真是个背影杀手,身材那么好,脸稀丑。”
“导航结束,您已到达目的地。”
烟雨蒙蒙的深巷尽头,一座挂满大红灯笼、痕迹斑斑的青石瓦房赫然伫立在眼前,石门两侧用深色刻漆写成一副对联‘四柱八字,算人间祸福事。五行八卦,断天下吉凶兆。’门亮子上横批——逢凶化吉,左边挂着个小木牌,歪歪曲曲用白色粉笔写着神婆算命馆,已经被雨水淋得看不甚清。
“到了,到了……”
梵茵气喘吁吁的抬起头,看着眼前青石瓦房,惊慌失措眸中终于露出一丝期冀微光。
‘别跑啊。’
‘等等我~’
身后,女鬼阴恻恻的笑声仍旧紧紧环绕着。
梵茵脊背一个战栗,低头直接飞快地钻进了算命馆,那女鬼似乎也想跟着钻入,不料,刚到石门口,便被门亮子上‘逢凶化吉’四个大字震飞到几十米之外,伴随着嗓间发出一道剧烈的痛苦嚎啕,仿佛被火烧了似的,‘啊——’
梵茵转脸看了一下。
雾雨蒙蒙,树影摇曳,幽深绵延的石景古巷中,哪里还有刚才那只形态可怖女鬼的半点身影。
是……
法器,还是好了?
她抬头看了眼‘逢凶化吉’内嵌的七色豆,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茵茵姐?”
屋里,有个扎着麻花辫、脸蛋白白净净的十五六岁小姑娘手里端着盆水出来,见门庭下站着个头发凌乱,形态狼狈的女人身影,语道略微迟疑。
梵茵转过脸。
小姑娘脸上一喜,立即跑了过来,“真的是你啊,茵茵姐,你过来玩吗?”
“小筱,刘奶奶呢?我找她。”
“刘奶奶她……”
小筱还未说完,梵茵就提起裙子朝里面走。
“诶、诶,茵茵姐,使不得~”
小筱连连放下洗脸盆拉住她,“刘奶奶现在没空。”
“我找她有急事。”
“有急事现在也不成~”
小筱弯了弯嘴角,冲她机灵一笑,“你跟我过来。”
小筱蹑手蹑脚的带她来到里屋内一处隔间旁,微微将画着乾坤八卦图的幕布掀开一角,朝里面指去,“看见没,奶奶正在接一个大单。”
梵茵朝里面看去。
隔间内,白墙有些灰败,上面密密集集悬挂着各色锦旗和一摆古钟,屋中间坐北朝南摆放着一座黄花梨木方桌,桌上香火供奉几尊菩萨佛像,周围有桃、橘水果和几片横幅,横幅上写着‘佛光伟正’和一副对联。
香火袅袅,白烟缭绕。
刘奶奶就打坐在开堂口的一个蒲团上,为对面一位妇人看相。
那妇人面露微笑,耳垂微丰,身披一件价值不菲的织锦外衫,小腹微微隆起,初露孕色,两侧站着三四个黑衣墨镜保镖。
“……接着刚才的说。”
刘奶奶苍哑开口,“夫人生的天庭饱满、地势方圆,又卧蚕肥壮,苹果肌凸出,必定异性缘极佳,擅长与人交流相处,鼻翼分明丰厚,偏财运,命中必不缺贵人,而这个贵人,就是夫人您腹中胎儿,只要夫人行善积德,广结善缘,此子降临,必保夫人地位安稳,下半生衣食无忧。”
“真的?”
妇人听了,面露喜色,像是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紧紧握着刘奶奶的手不肯松,抬眼示意一旁保镖提上箱子。
箱子背着门,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但梵茵还是从保镖反光的墨镜中看到,是一串珠宝。
小筱说的大单,应该就是她了。
“多大的单?”
梵茵收回视线。
小筱得意洋洋的冲她比划出三根手指头。
“三千?”
“切~”
小筱嫌弃。
梵音愣住了。
“三万?”
小筱笑了下,摇了摇手指,“十倍。”
“……”
梵茵怔怔的杵在原地,瞳孔放大,唇瓣轻启,震惊余留在眉间久久散不去。
“哈哈哈~”
小筱见她那副财迷的样子,不禁捂着嘴笑了。
“你还别不信,她三月有孕都是刘奶奶亲手算出来的。原本只是个被大户人家包养的情人,现在窥得先机、借子上位,一跃成了豪门的阔太太,三十万算什么啊?我猜那箱子里的东西,更值钱。”
“那她……”
“诶?茵茵姐,你身上怎么都湿了?”
小筱讲了半天,低头才发现地上湿漉漉一片。
“不好意思,外面下雨了。”
“你没带伞啊?”
“嗯。”
小筱从一旁取过条干毛巾,送到她手里,“女孩子家,真不会照顾自己,快擦擦吧。”
“谢谢。”
梵茵接过毛巾,方才松开手机。
“跟我还客气什么啊?”
小筱说着,看见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也湿淋淋的,“茵茵姐,你手机进水了,会不会坏掉?”
“没事。”
梵茵揉搓着发尾,摇了摇头,“山寨机,防水。”
“噗嗤——”
小筱笑出声,随手抽出两张纸巾帮她擦拭着屏幕,“咦?高德地图?从北普思影视城到神婆算命馆?”
“茵茵姐,你到这里,还需要导航啊?”
这几年来,茵茵姐到这里少说也有几十回了,该是闭着眼都能找到,怎么可能还需要地图?
话落,梵茵揉搓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微微躲闪,“外面……雨太大了,看不清路。”
“是吗?”
小筱奇怪的朝外望去。
“夫人,这边请。”
里间,刘奶奶起身送客。
“好。”
一群西装墨镜保镖护着贵妇走出来时,小筱和梵茵乖乖的退到一旁。
“这次真的要多谢大师了,有空我一定还会来拜访。”
“随时恭候。”
贵妇满脸欣慰的握着她的手,“大师,您不用送了。”
小筱抬头瞅了妇人几眼,待她刚出门槛,就迫不及待的腻到刘奶奶身边,“奶奶,刚才她送的是什么好东西啊?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呗~”
刘奶奶板着脸,斥了她一句,“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干什么?快进去把香火灭了。”
“好吧。”
“茵茵,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来结算微博稿酬?找小筱拿吧,今天我小孙女要过生日,我得……”
“奶奶,我有事找您。”
梵音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刘奶奶察觉她手掌冰凉,一头湿漉漉乌发散落削肩,衬得整个人都显出几分苍白无血色,神色不由微怔。
“什么事?”
“我的眼睛,又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什么,又看见了?可是雨天眼花?”
刘奶奶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梵茵摇头,“没有,今天我就是被她鬼打墙追到这里来的。”
“鬼打墙如何还能找到路?”
“因为姐姐用了高德地图~”
小筱拿着扫帚、簸箕神神秘秘的依偎过来,一脸感兴趣,“茵茵姐,你又能看见鬼了啊?这么好玩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
刘奶奶踢了她一脚,“死去打扫卫生。”
“哦。”
“茵茵,先前不是有高人为你做法,遮去了阴阳眼还想出了面具的法子,戴上面具后,它们便认不出你了,现在怎么又缠上了?”
“我不知道,那之后,确实正常了。但今天在片场拍戏,它忽然就出现了。”
“是不是你破戒了?”
“没有,家里养着黑狗白猫、玄凤鹦鹉,面具也每天戴着,从未与任何人、事有过冲突。”
“那怎么回事啊?”
刘奶奶缓缓放下手里一串信珠,陷入深思,“按理说,你不是纯阴之命,没做过穷凶极恶的事,又养了辟邪之物,虽然有过撞邪经历,但早已驱除干净,那些脏东西为何非缠着你不放?对了,这次看到多少?”
“就一只。”
“就一只?那就是特例,你好好想想,最近自己是不是无意中沾扯上了什么不吉利的事,否则不会别的鬼发现不了你,偏偏就它发现了?
我记得高人曾嘱咐过你,千万要离一些心术不正之人、来路不明之物远些,他们周围最易聚集鬼魂,一旦有鬼认出你来,你的阴阳眼很有可能就会再次发作。”
“我……”
梵茵吭着头,努力回想这几个月,她一直规规矩矩的找工作,在每一份岗位上都恪守本分,从不与人争执,更别提……
‘贱人!’
‘当年本宫额娘宅心仁厚,见你流落大街,形状可怜,便领回府中照顾于我,才让你得以苟延残喘至今,不想竟养出了一条恶犬……’
‘娉婷,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
‘打,给我狠狠的打!’
电光石火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激烈的打戏片段,是她在充当乔潇潇替身时,与‘冯贵妃’的争执戏份。
难道……
不会的,那仅仅是演戏而已,而且娉婷和冯贵妃都是虚构人物。
“这聚集在人间的鬼魂啊,形形色色,但绝大多数都是生前惨死、心有不甘,或者蒙受冤屈、郁结于怀,迟迟不肯散去。总喜欢缠在仇人身边,伺机报复,却又力量微薄,无可奈何。若是遇见你这样的人,就正中下怀,定想借助你的手来得偿夙愿。”
刘奶奶说着,梵茵无意低头间,目光蓦地落到了自己的白裙子上,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指渐渐僵硬。
刘奶奶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可是想起了什么?”
梵茵缓缓抬起头,看着她,瞳眸乌漆,“乔潇潇。”
这件白裙子,是乔潇潇的,而她又做了乔潇潇的替身。
今天那只毁容女鬼,正是从乔潇潇身后爬出来的。
所以……它是因为认错了人,才发现她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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