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嘉面无表情地坐在坟地上。
月明星稀，秋高气爽……个鬼。
夜鸮咕咕地叫声从头顶上传过来，月色凄清投下影绰的树影，远处起伏的土丘勾勒出狰狞骇人的轮廓——是一种随时可以拍鬼片的状态。
池嘉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能感受到把自己从土里刨出来是个什么滋味。
他死了。
又活了。
被一个有着一长串名字、据说产自地府的流氓软件强行绑定了。
【您好。】
池嘉：“……”
【“地府新时代2.0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千年树鬼”APP向您问好。】
【自21世纪以来，地府有感于居民时代跨度巨大，素质参差不齐，决定引进人界教育方式，建设高校，在鬼流量较小的人间界首先开展试点工作……】
总结那APP噼里啪啦一段话的意思，就是说池嘉杀鬼太多导致阴阳失调，天道降罚，一个花盆把他砸死了。尸体死相太难看目前被地府回收，另外给他找了一具长得像的。如果池嘉愿意给地府新开的试验学校乖乖打工当校长，事成之后就让他还阳，否则直接嗝屁，去地府报道。
【在绑定期间，您不得伤害任何一个鬼魂，为恶者也需以教化手段帮其改邪归正，如有违背，立即收回身体使用权。】
APP特意针对他的警告相当狠毒。
池嘉忍了忍，没忍住：“作为一个跟教育行业毫无关联的天师，是什么启发了你找到我的灵感？”
【经过综合计算，您拥有丰富的人间生活经历和同鬼打交道的经验，是最合适的人选。】
换言之，就是看中他通晓阴阳的身份，换成普通人，恐怕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就会厥过去。
【绑定者是否还有问题？如果没有，请尽快与APP签订协议。】
池嘉咬牙半晌，选了确定，冷笑着站起身拍干净身上的土。
能活着，谁想死。
他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不是看出了自己还有执念，不可能毫无牵挂地离开人世。
但从前执着于超度恶鬼是他的选择，现在讽刺荒谬地成为鬼的校长他也不会后悔。
以为给他套了个枷锁就完事了？
呵。
*
池嘉用着小一号的身体，别扭地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力气走路，直到天边泛白才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地方。
刚一关上车门，被他在郊外强行拦住搭车的司机便飞起一脚踩住油门，“呲溜”窜了出去。
不得了不得了……
司机擦擦脑门上的冷汗。
刚才那一路，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这小伙子满身好像刚从土里爬出来的黄泥，和阴到滴水的脸色，还以为遇上掘地打劫的了呢。
真是特别恐怖。
幸好这APP还算靠谱，给他换身体的同时把他的随身物品也带了过来。池嘉爬上三楼，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进门的第一刻就直奔浴室。
镜子里一张白嫩嫩的脸，和他原来的模样有五分相似，就是额上翘起的两撮呆毛怎么看怎么别扭。
池嘉皱起眉，那双仿佛汪着水的大眼睛里立刻透出一丝深沉厉色，同整个身体的气质全然不搭。
——论如何用一具弱鸡身体瞬间毁掉一个大佬原本的气势。
他沉默两秒，扭开头，眼不见为净。
大概是跟他绑定了，APP的态度好了很多。
【恭喜您，绑定过程已完毕。】
【下面向您介绍 “地府985人界试点”目前情况。】
【本校建立300周年，是一座历史悠久，古色古香、以教化、改造厉鬼为己任的大型教育基地。目前汇聚三百年间各年龄段厉鬼精英，是地府唯一一座成规模试点学校……】
“少废话。”池嘉面无表情地打断它，“生源如何？师资力量？教学配备呢？”
【……】
池嘉莫名从他的停顿中感觉出了一股心虚的味道。
片刻，APP干巴巴地道。
【请绑定者自行前往现场查看。】
【任务发布——初次见面。】
【身为校长，请向您初次见面的学生们做自我介绍。】
＊
池嘉洗了个澡，又换了自己最小号的衣服，才重新走出公寓。
他回头望了一眼熟悉的阳台。
这里是他那个已经去世的死鬼师傅留给他的。
二十年前的楼盘，住的大都是六、七十岁的留守老人，每天一大早就充斥着各种精神矍铄的动静，还有晚上的广场舞，节假日的探亲唠嗑，天天透过并不好的隔音传进他本就敏锐的耳朵中。
可他一次都没有想过搬家。
这是他跟老头最后的牵连了。
也不知道现在变成这样，老头还认不认得出来……
池嘉垂眸收回目光，坐上了叫来的出租车。
APP告诉他的地址是“南昌路169号”，池嘉在帝都住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在哪里。他由着司机一路开，直到两边的景色越来越破败，地方越来越偏僻。
池嘉越看越觉得不对，等到最后车停下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太好。
在他的身后，收了钱的司机飞一样地离开，看起来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呆。
房子……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光秃秃矗立在日光之中，隔着一条小道是三四十年前的居民楼，整个环境灰暗破败，几乎看不到人影。
而池嘉要找的地址就夹在这两者之间。
——围墙半塌，杂草丛生，高危建筑无疑。
池嘉蠕动了一下嘴唇：“你说的学校……就是这里？！”
微风吹过，半立着的生锈铁杆上，上世纪随处可见的标牌“计划生育，人人有责”啪地掉下一角，只剩下“十牛有贝”顽强挺立。
“说好的古色古香、历史悠久？”
【建校300周年……亲，理解一下～】
池嘉：“……我不要身体，现在去死还来得？”
【APP已绑定，完成任务之前不得私自终止。】
“流氓软件强买强卖是吧。”池嘉气笑，“我要投诉！”
【抱歉哦亲～暂时没有开发这个功能呢。】
池嘉：“……”
他沉重地朝校门口走去，内心有点绝望。
门没锁，正对着它的就是一栋五层高的教学楼，墙壁发黄地面污黑，即便在大白天都显得阴冷憋仄。
池嘉一想到这里边驻扎着一大群鬼，就觉得此情此景甚是合宜。
他推开已经破了半扇的玻璃大门，吱呀一声在建筑物里回荡得有些刺耳。
里面的教室顺着楼道一间间地排列，木门上的漆剥落斑斑，混着灰尘的味道。
打从一进来，池嘉就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给他带来的压力，就像是有无形的眼睛在窥视着他。
没错，换了具身体，池嘉苦苦修行二十多年才得来的一身灵力消失得干干净净，眼下的他除了灵感强一点，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但大佬依旧淡定。
池嘉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它同这个仿佛自成一体的空间一点关系都没有，兀自在外面散着它的光芒，透过灰扑扑的窗户看起来带着微弱又怪异的扭曲。
他舒了口气，往一旁的墙壁上轻靠，拿出口袋里的棒棒糖，撕开放进嘴里。
“打个商量呗，”他懒洋洋地道，“你让我向学生做自我介绍，可你也知道，这里面一大栋楼的鬼，恐怕不怎么会听一个‘普通人类’的话。”
他在某几个字上加重了读音，一笑道：“不给点防身的能力？”
【这是违反规定的……】
不等它说完，池嘉打断道：“不给也行，进去就是个死，我无所谓，你另外再找合适的人选吧。”
APP沉默下去，似乎是在思量。
池嘉也不急，把棒棒糖吮得啧啧有声。
片刻，APP的声音有些不情愿地响起。
【可以。】
【绑定者技能解锁——为师之怒。】
【学生犯错，情节恶劣或屡教不改时被动触发，引下万分之一的天雷，不致死，可作威慑之用。】
哇哦！
池嘉的眼角一跳。
天雷……这可是个不得了的好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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