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夜风依旧带着热夏的余温，闷湿的感觉似乎下一刻就要落雨。
街边便利店的门“叮琅”一响，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皮肤白皙身材修长，上挑的丹凤眼衬着浅浅的卧蚕，不笑也含三分弧度。
收银小姑娘恋恋不舍地送到门口，还在跟他挥手：“您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瞧你那春心荡漾的样。”里头年长的女人走到她身边，笑着打趣，“瞧见人家帅，眼珠子都要黏上去了。”
小姑娘被她说的脸一红：“李姐……”
“行了不说你，不过这小伙确实好看，要不是我女儿还小，我都想让他坐我女婿。”
两人嬉笑两句走回店里，小姑娘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夜幕中。
她留恋地叹了口气。
好看是好看，就是那双眼睛……不知怎么的，一对上，就像是掉进了冷冰冰的深井，浑身一个激灵。
结果连名字都没敢问……
她蹭着脚尖懊悔地合上门。
而此时被她惦记的人已经走过了两个街口。
池嘉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现在是半夜，空荡的马路上零星几个人影，随着他越走越偏，彻底消失不见。但他的脚步依旧平稳，似乎完全没注意周围渐渐升起的雾气。
池嘉撕了根棒棒糖塞进嘴里，拨了个电话：“喂？”
“我打你电话怎么一直不接！”少年清亮的嗓音里带着怒气。
“哦，手机调静音了没听到。”他懒洋洋地往小巷子的墙壁上一靠。
声音瞬间紧绷：“你又接活了？”
“嗯……”
“我不是跟你说过最近别做了，我算出来你有——”
“血光之灾嘛。”一听他要长篇大论的架势，池嘉赶紧打断，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你别叨叨，我这儿已经结束了。再说你以前就说过算不清我的命数，也有可能是算错了？”
那头气愣了：“你、你竟不信我！？我可是麻衣道……”
“——麻衣道近百年来最有天赋的传人，观人相面通晓天地。我知道，但我也跟你保证过了这是这个月最后一单了，我总得吃饭吧。”
他缓下口气：“放心吧，不会有事……”
“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叫打断了他的话。
池嘉的身体瞬间紧绷，原本恹恹的目光刹那凌厉，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睛。
“喂？你怎么了？出事了？！”
“我等会再打给你。”他没顾得上那头“喂喂”的声音，迅速挂掉电话，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有没有人！救命啊！”
女孩的尖叫破了音，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扭曲的惊恐和极度的凄厉让人一下子毛骨悚然起来。
池嘉放慢了步子，皱起眉，垂落的手捏了个似莲非莲的形状。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凌乱踉跄，似乎正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一样的惶急绝望。
一丝淡淡的阴气飘过来。
他叹了口气：“这可不是我自己找事啊，都送上门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话虽无奈，他的眼睛里却悄然升起了亮光，是一种对什么期待着的兴奋。
“看来今天的夜宵有着落了。”
等会儿回家要不奢侈一点，红烧牛肉和老坛酸菜各来一碗？
池嘉勾起唇角，轻步拐进了巷子。
*
周怡从来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急促的呼吸让她的胸膛急剧起伏，眼前泛着白光，再加上雾气，她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她就是知道有什么在跟着她。
那种黏湿的阴凉、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的腥臭味，瘆人的呼吸在背后的阴影中如影随形……
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腿像灌了铅一样，体力从她的身体里急速流失。
她已经跑不动了。
女人绝望地仰起脸，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声：“救命——！”她不想死！她想回家！
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陡然裂开一道细口，血淋淋的红色破开半个脑袋大的锯齿状，在凄厉的叫声中朝着她的后背猛扑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铮！”
破空里响起一声嗡鸣，携带雷霆万钧金戈之声呼啸而来！
呼救的尾音瞬间被盖了过去！
周怡顿住脚步，茫然地瞪大眼睛看着一道惊鸿银练在她的视野中急速扩大，仿佛从天边撕裂夜幕劈过来的一样，转瞬斩到了她的背后！
黑影尚且来不及反应，便被这白光干净利落劈成了两半。
它大张着嘴，发出一声不甘凄厉的嚎叫，就这么伸手指天，绷成满弦的身躯带着四溢的怨气，化成了一缕灰烟。
……没有痛，没流血。
周怡扑通扑通的心脏像是经历了一场蹦极，跳得惊慌失措几欲窒息，只能隐隐从仅存的丝线理智中挖出一个不敢置信的想法——
得救了吗！？
雾气潮水般散去，露出了面前静静站立的身影。
来人微微撇头，看不分明的面容上，只有那双凌厉冷漠的眸子摄人心魄。
她茫然颤动着眼睫：“你……”
来不及说什么，大起大落后一下放松的心境让她白眼一翻，干脆地晕了过去。
池嘉抱臂走过来：“饿死鬼……怪不得，这年头还敢生吃活人的品种也就它了……地沟油、瘦肉精、漂白.粉，真不怕魂飞魄散啊。”
他似乎完全不觉得把人家可怜的灵异事件受害者比喻成“劣质食品”有什么不好，慢条斯理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110吗？这里有人晕倒……我也不知道，就是路过看到的……你们快点啊，她一个人在这里怪不安全的……嗯，知道了。”
他挂断，又蹲下身，仔细打量了一番瘫成泥的女人：“黑气绕眉心，印堂有直纹，这么差的运道还敢走夜路，不撞鬼都不科学。”
他叹了口气，勉为其难：“看在你给我提供了夜宵钱的份上，再看护你一会儿。”
他起身走出几步，靠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嘴里依旧叼着棒棒糖，无聊地点开天师论坛。
积分到账的信息立刻“叮叮”着欢欣鼓舞。
这东西是近几年天师界顺应时代潮流弄出来的东西，分成学术交流、任务发布、积分排行、异闻灌水几个板块，方便了天师们日常工作和生活。
其中“菁俦榜”专给30岁以下年轻天师排名，根据注册人员一年内的抓鬼数量、质量进行综合排序。
池嘉的目光落到排在第一甩开第二名一大截的分数条上，满意地给自己刚超度的鬼加了个编号：“3061个。”
这时候榜下的评论区已经热闹起来。
【活阎王积分又涨？】
【三更半夜的，道友果真拼命。】
【所以池道友这五年来能稳坐第一，佩服佩服。】
做天师的也有不少修仙党，此刻不停地发出惊叹。
【这有何好服？虽说我们天师以除鬼为任，可那也是伤天害理实在难以度化的恶鬼，哪像他，见一个杀一个，如此心狠手辣有伤天和，必留后患。】
【好大一股酸味。】
【本人正一道阁皂山堂堂第二十九代亲传，何需酸这么个无名无姓的野路出身！？】
【谁知道，说不准便是正统的比不上势单力薄的，所以嫉恨难当？】
【你！】
“嗤。”池嘉掩下眉宇间的一丝轻嘲。
灵力势微，凡是在这个末法时代还传承下一些本事的年轻辈天师自然意气风发。
但他们对于自己这个常年霸占“菁俦榜”第一的人到底是敬佩还是不喜，池嘉根本懒得理会，他只关心多出的积分能给自己带来多少生活费。
按理，他们天师不会缺钱，别看这论坛里热闹，其实整个华夏大地上真正有本事的天师道士加起来不过刚冒个四位数，分散开来一个城市不一定能有一个，不少达官贵人求着赶着都见不到他们一面。
但偏偏池嘉是个例外。
他从不接私活，只接论坛里发布的任务，拿着积分去换那少得可怜的一点奖励，大头都被天师协会抽走了。即便论坛里的人对此疑惑不解议论纷纷，他这五年仍旧我行我素，搞得猜测纷起——他是不是因为吃不起饭才这么拼命？……为了换生活费，居然做出连续五年霸占“菁俦榜”第一的事，真是想想都令人发指。
远远地传来警笛呼啸的声音，池嘉拍拍衣服，功成身退。
他随手扔掉糖棒，拐出了巷子，两旁居民楼星点的灯光总算给这夜色添了点人气。
“周传生还说我会有血光之灾，看来还是学艺不到家啊。”
他惬意地哼着小调，对唯一的好友进行了无情的嘲讽：“下次见面得劝他再好好学习才行……”
“哐！”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
池嘉哼都没哼一声，便被天上突然落下的花盆砸倒在了地上。
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脑子里只剩下一句“卧槽”。
周传生个乌鸦嘴，这“血光之灾”未免报应得太快了点……
【检测到符合条件对象。】
【——五年内致使3061个鬼魂飞魄散，对地府鬼口造成巨大影响。一分钟前天道降罚，需完成功德以作弥补。】
已经没有意识的大脑里突然响起冷冰冰的电子音。
【“地府新时代2.0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千年树鬼”APP成功激活。】
【请绑定者努力建设“地府985人界试点”，教鬼成才，为地府新一代素质文明建设做出贡献。】
顿了顿，它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憋了半晌，干巴巴地又加了一句：
【……加油哦，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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