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必要走得这么匆忙的。陆追源坐在防弹车里如是想。
是的,主办方派来机场接她的车居然是一辆退役装甲车改装的防弹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地往后退,市中心的路面坑坑洼洼,两旁店铺几乎都关门大吉,空旷的街道上只有晒得黝黑的巡逻兵挎着机枪列队走过。
她皱着眉,一言不发地抱紧了怀里的包。
当时只想离开一段时间,所以才会去申请所里的交流项目。但是那些热门的项目都是要早早地去申请的,普通一点的至少也要提前1个月准备,像她这样临时起意的,能找到跟研究方向相关又能立刻动身的项目就要烧高香了,哪里还轮得到她挑三拣四?再说这项目既然能挂在研究所的官方系统里,必然是经过了基本审核的,不会离谱到哪里去。
所以当她看到这个Artificial Womb (人造子宫)项目正在招人且随时可以去报到的时候,就匆匆提交了申请,并很快就得到了批准。之后陆追源一边准备行装一边搜集AW的相关信息,这才发现在海岛上的那个实验基地,背后最大的投资者是争议很大的天阳集团……难怪这项目挂在那里没人搭理!
天阳集团,说它争议很大已经是非常客气的措辞,事实上用“臭名昭著”也不为过。它的前身是替一个国际贩|毒集团研制新型毒|品的制药工厂,完成最初的资本积累之后,在三战中靠给政府军低价提供止疼药品成功洗白上岸,成了一家合法的上市集团。那之后毒|品生意是不做了,但仍旧时时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地带,像什么《克隆人权益保护法》出来之前倒卖克隆人啦,买断唯一能治愈艾滋的药物专利再涨价百倍出售啦,借着完善人类基因库的名头研制基因武器啦……总之都不是什么光伟正的业务。除此之外,说它“臭名昭著”还因为,它收留了世界各地被正规科研机构除名的科学家,那些在派系斗争败下阵的,或者出售国家机密的,或者违背了基本科学伦理的,甚至身上背了人命的科研人员,只要能给集团创造效益,天阳照单全收。
毋庸置疑这个信奉金钱至上理念的集团十分财大气粗,但是也被主流学界不齿。天阳年年给各大科研机构发交流的邀请信,主要是想获得“主流”们的承认,顺便干一些炫耀财力和挖挖墙角的事。然而学界自有另一套价值体系,天阳即使花了大代价弄到了各种资质文件通过了基础审核,然而它发出去的邀请函仍如泥牛入海,鲜有回应。
别人捏着鼻子避之不及的事,偏偏陆追源两眼一抹黑地撞上了门去。等批文下来了之后她反悔也晚了,不去?不去就扣除个人信用积分,3年内再无机会申请其他交流项目。
早知道就多等几周申请其他项目了……陆追源头疼地想。
开车的姐们顶着一头拖把样的脏辫,脖子上套一根大粗金链子,一路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她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苦瓜脸,一边用夹生的中文对她喊:“嘿!东方来的女孩,轻松,放轻松!”一边打开了音响。重金属的摇滚乐充斥车厢,她摇头晃脑地把车开得飞快。
城市道路硬是让她开出了荒滩越野的气派,陆追源被颠得七荤八素,隔夜的晚饭都要吐干净了。
入住实验基地内部的酒店时天已经黑了。帮她搬行李的服务生是个华裔男孩,十四五岁的年纪,皮肤被海风吹得有点黑,不过眉毛眼睛都很好看。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还在学校里念书,可他却在这里出卖廉价劳动力,难道是勤工俭学?
石岩提到过他曾经课余打工养活自己和弟弟,陆追源想到他那个时候可能也干过类似的活,就不由得多看了那个男孩两眼。
小男生脸皮薄,被人看着很快脸红了,拘谨地把不合身的制服下摆抻了又抻。
让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服务着有一种使用童工的罪恶感,更何况看着他,总让她觉得差使的是过去的石岩……陆追源过意不去,说:“谢谢你,我自己拿行李上去就可以了。”
服务生紧张地说:“女士,这是我的工作。”他推着行李车走得飞快,生怕她上手抢一样。
他执意替客人把行李送到了房间,并程序化地向陆追源背诵了一遍酒店设施和房间设备的用途。
陆追源暂时只关心一个问题:“我要打电话到C国的L市,应该怎么拨号?”
他向她演示了一遍电话的用法。
陆追源马上打了个电话给孟欣,报了个平安。电话末了她其实还想问一问石岩最近的情绪如何,犹豫了一番终究忍住了。
挂上电话,她蓦然发现服务生一直没走,全程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陆追源说:“谢谢你,你去忙吧。”
服务生尴尬地摸一摸鼻子:“女士,您还没给小费……”
陆追源啊了一下,想了想从钱包里摸出所有零钱递过去:“抱歉,国内没有给小费的习惯,我也不知道给你多少合适,你自己拿吧。”
服务生小心地从她的手掌中挑走了一张2块钱的零钞,欠身对她鞠了个躬就走了。
电话另一端的研究所里,孟欣刚刚把手机收回口袋里。石岩假装随口问起:"是陆追源打来的吗?"
孟欣坦坦荡荡,没有试图隐瞒什么:“嗯。她说她已经在试验基地安顿下来了,一切都好。”
石岩等了一会,说:“就这些?”
“就这些。”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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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追源每隔一周就会打个越洋电话给孟欣,大多数时候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拿钱堆出来的实验室豪华配置,人种肤色宗教都迥异的同行,新项目的磨合过程,与研究所这种公立机构全然不同的工作氛围……偶尔没话说了,就聊一聊海岛上潮湿的气候,和正在努力习惯的当地饮食。
孟欣接电话的时候从不避着石岩,甚至在挂掉电话之后,会主动对有意无意地在她周围游荡的石岩摇摇头,那意思是:“她这次还是没有问起你。”
盼了7天的眼睛瞬间黯了。连续受了几周打击之后,到了陆追源例行要来电话的时间,石岩就默默提前走开了。
孟欣很满意这种变化。十几岁的孩子,一时荷尔蒙冲动自认为这就是爱情,然而这爱保鲜期很短,脆弱得分开一个暑假就能自然而然地淡化消失。她对石岩的“改造”很有信心,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现阶段让她头疼的是范维维。
范维维得了产后抑郁症。
她一直不愿意接受孩子没有保住的事实,在理疗中心的时候天天以泪洗面,身体恢复之后被孟欣接回研究所,也是情绪低落不爱说话,与之前跋扈的样子天壤之别。她还出现了严重的幻听幻视,经常好端端地吃着饭,突然站起身来,说听到了小宝宝的哭声,要给她去喂奶。孟欣拦住她,她就用头撞墙,边撞边哭孟欣丧尽天良,成心要饿死她的宝宝。
药物治疗和心理干预都已经上了,收效甚微。研究所里不可能一直养着一个不再适合进行实验的病人,范维维的资质也不够她进疗养院的,所以最后所里给了她40天的考察期,如果期间她能恢复正常,那么下一个胚胎继续交由她孕育;如若不然……
孟欣有点头大。她既要负责范维维的复健,又要做两手准备,开始物色新的代孕妈妈人选。
“才给了40天,哪里来得及申请合适的死刑犯人?你也知道的,我们所里的那套流程有多耗时间。”孟欣在电话中对陆追源抱怨不休,“我不得不和资产处的小刘打了招呼,其他项目申请的实验体到了,让我赶紧先看一眼。大半个月了,我起早摸黑的,人没挑到合适的,倒先把几个项目负责人给得罪了一遍……”
陆追源说:“这边的基地倒是从来不缺实验被试,要什么样的‘志愿者’都有,最多10天,人就能到位。”
说是“志愿者”,给的酬劳可不低。毁掉器官给多少钱,开膛破肚给多少钱,终生后遗症给多少钱,统统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天阳集团也不太在乎国际人权组织的声音,因此他们从不担心找不到合适的实验人体。有钱,并且不要脸,做起事来真是无往不利。
“这段时间好好照料范维维,说不定她能好转呢?”陆追源安慰说。
“也只能这么指望了。对了,”孟欣说,“她回来之后,我给她单独搞了一个小房间,石岩基本不会和她碰面,你不用担心他会惹出什么事儿来。”
孟欣犹记得石岩和范维维第一次见面时水火不容的情形。
陆追源顿了一下,说:“好的。”再无他话。
“你不问问那小子最近怎么样?”孟欣饶有兴致地追问。
“你没有对我特意提起,那就是一切正常,无需担心。”陆追源淡淡地说。
“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孟欣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对孟阿姨这么放心了?上回去B城,几天就回来了,还要挂个电话问东问西呢,这回一去几个月,怎么一个字都不问了。”
“……”
孟欣在监控室,看着屏幕上石岩挺拔的身影,若有所思地说:“追源,你该不会——”
电话的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铃声。
陆追源匆匆打断她,说:“休息时间结束了,孟阿姨,我下回再给你电话。”
“嘟—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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