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陆追源的烧好歹退了,但身体仍旧虚弱得不行,眼圈全是青黑的,走两步路就喘三喘,不得不在病床上多躺了一会儿。
孟欣一大清早闯进实验室,逮着她机关枪一样叨叨叨地念了一顿。
“他既然进了疗养院,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你乱发什么爱心,对他还不够仁至义尽?偏偏你还要惦记着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别折腾得自己半条小命也搭进去!我告诉你,这事还没完,你以为事故调查委员会那帮人会轻易放过你?!”
陆追源乖乖挨训没有吱声,倒是石岩听不下去,脸色越来越臭。她拼命使眼色让他别说话,但无异于媚眼统统抛给了瞎子看。
石岩皱眉拦在陆追源身前:“能不能好好说,你没看到她现在病着吗?”
“你还有脸说!”孟欣指着他,“你比顾皎好到了哪里?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追源为什么会累得生病?少不得还要‘谢谢’你呢!”
“我没——”
“你敢说没有你的‘功劳’?成天摆出个臭脸招惹是非的是谁,逼着追源连夜去B城的是谁,违反条例对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的人又是谁!你的这堆烂摊子,还不是要追源替你收拾!”
石岩张口结舌,又羞又窘。
“祸水!”孟欣一翻白眼,给他定了个性。
她骂痛快了就翻出陆追源的工作证和一些文件,蹬蹬地踩着怒气冲冲的步子走了。
“孟阿姨刀子嘴豆腐心,她没有恶意。”陆追源尴尬地对石岩笑笑,“你不要放在心上。”
石岩敏感地猜到孟欣取走的文件是用来办理交接手续用的。
他移开眼睛,问:“移交手续,最快什么时候能办好?”
“一个小时。”她望着他。
石岩把轻微发抖的双手插/进口袋里,艰难地问:“我们以后,就只能每隔90天见一次面了吗?”
陆追源犹豫了许久,含糊地说:“可能吧。”
“可能?”他的手攥成了拳。
“认真考虑之后,我觉得和我的实验被试彻底隔离开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她低声说,“我想要申请一位专职的助手,日常观测和标本采集都由她负责,我只接触标本,这样能把个人情绪对实验的影响降到最低。我说‘可能’是因为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能不能实现要看上面批不批准。”
石岩听了许久没动,站得像个雕塑。一具绝望而伤心的雕塑。
她满怀歉意:“对不起,我不想骗你。但事实是,我们可能今天要正式告别了。”
他低下头抽了一下鼻子,故意没有接她的话,飞快地说:“我收拾一下东西。”
陆追源叹了口气。
石岩想要发脾气指责她的残忍,想要耍赖抱住她不放手,想要痛哭一场乞求她的怜悯……想要像一个普通的17岁失恋男孩一样任性地大闹一场。然而孟欣的指责言犹在耳,他不想再让陆追源为难。
拿得起,也要放得下。是时候应该表现得像个男人一样了。
孟欣办事雷厉风行,不到一个小时,就走完了移交流程,还顺便给陆追源请了两天病假,安排好了出租车接她回家休养,还带了一个大的背包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把石岩的一些生活用品全收拾进了背包里。
陆追源想要看着石岩入住新的实验室,但孟欣执意要让她先回家。
“等一下。”陆追源突然想到了什么,下床从柜子里翻出一套洗发水和沐浴露,提在手上说,“走吧,我帮你们拎过去。”
孟欣瞪着眼睛:“拿这个干什么?洗漱用品实验室里统一会提供。”
“上次团购买的两套,我一个人用不完。再说这个比实验室里统一提供的好,石岩用习惯了的。”陆追源干笑了两声,求助地望着石岩,问,“你说是不是?”
他怀里抱着一大摞书,低着头没有回答。
“我就知道他事儿多!”孟欣不由分说把两个大瓶子接过来自己提着。
陆追源说:“还是我来拿——”
孟欣勒令陆追源,“行了你别跟着我们了,出租车司机在大门口等着,你快点收拾一下回家。”
陆追源只好放弃了跟着他们过去的想法,对石岩嘱咐说:“你以后要听孟阿姨的话。”
“……”
“按时吃饭,认真锻炼。”
“……”
“闲着的时候多读点书。”
“……”
“别想太多。”
“……”
“……再见。”她说。
他仍旧低着头,站在门口沉默了很久,说:“再见。”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跟在孟欣后面走了。
孟欣骂人的时候不留情面,但是工作归工作,个人情绪归个人情绪,自从接手了陆追源的职责之后,照顾他也算是尽心尽力——吃的,穿的,用的,一样也没有短他的,全照着原来的标准来;安排好的日程计划,雷打不动地在一旁督促他完成;言语之间的嫌弃也收敛了许多,甚至每天晚上下班回家之前,还会客客气气地征询一下石岩作为被试对她的意见,搞个微型的PDCA循环提高一下自己的工作质量。
但石岩总是沉默以对。他搬到新的实验室一个星期,说的话不会超过十句,做什么都郁郁寡欢。
情绪调控是被试培养中重要的一环,真不行得上药物和理疗强制干预,但是在万不得已之前,孟欣还是寄希望于他能自我愈合。因此她暂时对他采取了放置策略,只要按时按量地完成锻炼,剩下的时间她都会离开实验室,留给他足够的空间和时间一个人待着。
可是她在另一个房间查看监视器屏幕的时候,看到的总是他了无生趣地一个人坐着发呆的画面。
午后去楼顶放风,可能是石岩唯一还保留着一点兴致的活动。每天他早早地吃完了午餐,在楼顶一待就是大半个小时,待到孟欣催促上两三回的时候,才肯回实验室去。
孟欣起初不明白,楼顶的小花园就那么点大,一天一天的早就应该看腻了,到底哪里那么吸引他?以至于沙尘暴的时候都要戴着口罩上去踱步。好在她心细,看了三四天,就看出了门道。
看破了但她不点破,仍旧日日陪着石岩去楼顶散步。
一日午后,突然下起了暴雨。
孟欣说:“天气预报说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晚半个小时上楼,雨就停了。”
这个建议非常合情合理,石岩却不接受,锁着眉找了把伞出来,走到实验室的门边,回头盯着孟欣。
孟欣不置可否地笑笑,拿了件雨衣带他上顶楼。
他们上去的时候正好是雨势最大的时候。孟欣躲在亭子下面,仍旧被打湿了鞋子和裤脚边,石岩在楼顶边缘徘徊了很久,打了伞却跟没打一个样,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
云消雨停的时候天边挂出了一道美丽的彩虹。孟欣看到了彩虹,也看到了彩虹下面被风吹翻的雨伞,以及雨伞下面每一片衣角都在滴水、犹如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少年。
她动了一点恻隐之心,踩着水洼走到他的身边,随着他的视线往楼底下看去,劝:“回去吧。”
石岩不动。
“你是不是以为,”孟欣问,“你掐着算准她去食堂吃饭的时间,能偷偷从这个楼顶看她一眼?”
他的身体轻微一震,回过头来看着她。
“别等了。这个BUG她自己修补上了。”
“……什么意思?”他声音沙哑地问。
“我就问你,你等到过她出现吗?”
他眼神黯淡地摇摇头。
“那是当然的,你等不到的。”孟欣望向遥远的南方,“她为了彻底断了你的念想,病假休完后就申请了三个月的短期交流项目,现在应该在某个海岛上的实验基地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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